老先生讲到这里突然停顿了,摘下眼镜掏出手绢擦泪。
他多次提到“我出了事”“我出来”毫无疑问,他蹲过监狱?“她得了抑郁症?”“多次自*?”老先生的寥寥数语,让我产生联想,一种难以接受的判断,使我震惊。我全身颤栗,有些不能自控。我立即扭过头去,怕他看到我的失态,因为我再也管不住做自己的泪水,任凭它喷涌而出。
这个老爷子还是喋喋不休地讲他的未婚妻:“是我害了她,我对不起她。她这辈子都没得好。她父母死得早,在哥哥嫂子家长大,可是嫂子给她受气,常常吃不上早饭就上学。好不容易盼到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可是因为摊上特殊事而被迫退学。我俩在一个单位好多年,由于我死皮赖脸地追求她,在她好朋友的帮助下,她才答应嫁给我。可是天上掉下来的横祸,使我们七年没有见面。我出来后找到她,她已经被生活折磨得魔魔怔怔,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地,没想到她到底走了绝路。如果不是我出了事,和她最好的那位朋友也不会和她不来往,如果她身边有个最至近的朋友,常常开导她,她也不会得上那个病。我回来之后,她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看来他是在跟我说话,实际上在忏悔。也许他实在找不到人来诉说自己的悔恨和郁闷,所以上车以后就唠唠叨叨地和我这个“不认不识”的老太太说起没完没了。越是这样我越不敢搭话,因为我太怕他认出我来。
我的判断得到了证实,他说的那个她就是我的最好的朋友王曼丽,这个老头就是王曼丽的男友高达人。可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把面前这个老头和那个风流潇洒、器宇轩昂、玉树临风、聪明睿智的大帅哥联系起来。我的心在猛烈地跳动起来,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感突然袭来,让我感到窒息,我产生一种强烈的逃跑*,可是我无处可逃,为了缓解我极端的恐惧心理,我只能假寐,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认出我来。
难捱的45分钟过去了,因为这是从市里到息园的直达车,而且一直拉到息园大门口,下车时,雨已经小多了,所以人们各自奔到自己亲人的墓前。
息园是市殡管处所属国有大型园林式公墓,坐落于市区东部的向阳山上,占地百公顷。 整体园林式布局,宽畅通达,两侧松柏长青,石像傲然肃立,墓区依山傍水,蔚然,祥和宁静,清幽雅致。
这里是一道亮丽而独特的人文风景线。 相信逝去的亡灵在这里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新家”,一个充满温馨宁静的“人生后花园”。
我老伴是在A东区,头排287号。我掏出手绢,把墓碑擦了一遍又一遍,对照他的像,我开始和他唠嗑了:“你在那边过得好吗?想不想我?我太想你了,你走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怕有人提起你来,一提你,我就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告诉你一个最可怕的消息,今天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我最害怕见到的人,你猜猜是谁?是高达人。你在那边如果遇到王曼丽,替我向她赔礼道歉。”
我一边和他聊天,一边摆放供品,然后把鲜花放到墓碑前。正在这时,我突然听到有人喊:“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昏倒了。”
不知为什么?我下意识地感到那个昏倒的人可能是我在车上最怕见到的人,因为他在这群祭扫的人中是身体最弱的人,也是最怕刺激的人。
想到这里,我急忙走过去,挤到围观的人群中,一看果然是他。我急忙叫道:“哪位带手机了,赶快打120!”
我这时马上挤到最前面,凭借我经常住院的经验,我判断他肯能是突然血压增高,出现了高血压危症而昏倒。我蹲下来摸了一下他的脉搏,很快,我判断他可能有心脏病,所以我就问围观的人们:“那位有速效救心丸?”一位中年男人说:“我有!”他把药递给我,我倒出十粒放到老先生的嘴里。正好墓地自备的救护车到了,他们马上把他抬到救护车上。工作人员问:“谁是家属赶快上车吧!”
我稍一犹豫,就说:“这个人我认识,我去吧!”
“快上车吧!”
二、抢救
在救护车上,我几乎一问三不知,因为我还是不敢确定他到底是不是高达人?我告诉救护人员:“我是在来的车上,见到他的。他可能是我的老同事,但是我也不敢完全肯定。因为我说的那个人,我们已经有40多年没见面了。”
“那你为什么要冒充家属上救护车呢?”救护人员疑惑不解。
我说:“在车上,我们聊天,我知道他家什么人都没有,所以我就跟来了。”
救护人员脱口而出:“原来老人家是活雷锋呀!”
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冲动做出这个跟来的决定。他醒过来,万一认出我来怎么办?可是我不来,万一他真的救不过来怎么办?出了意外我应该怎么办?一大堆“如果”和“万一”,把我搅得心乱如麻,既然上了车,那就听其自然吧!
到了医院,他被立即推进抢救室,紧接着是一系列检查和抢救。救护车上的工作人员走之前和抢救医生说:“这个病人因为是在墓地突然昏倒,没有家属跟着。来一位可能是他的老同事,有什么事你们跟她联系吧!”
就这样,我以病人的老同事的身份留了下来,我这时心情极其矛盾,真不知道下一步我应该怎么走?
一个小时过去了,医生从抢救室出来,告诉我:“那位老先生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他来的时候,收缩压220,舒张压120,心电图显示,他有严重的心脏病,需要住院治疗,你先把他的住院手续办了,过一会儿稳定了,再把他推进病房。根据他现在的情况,还要做心脏彩超和头部CT,必要的时候要做心脏造影,看看血管堵塞情况,严重了就得放支架。”
我的妈呀!看样子我要对他负责到底了?我手里拿着他的住院卡片,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我到底该不该管?假如我管了,他不是高达人,他的家属还不得赖上我?说我把他撞倒的。住院费全部由我来承担,那我该多倒霉了。如果他是高达人,我应该花钱救他,因为我欠他的太多了,用钱是还不清的,可是他醒了,认出我来,我该怎么面对他?他能饶恕我吗?我欠他的是青春、是铁饭碗、是他至亲至爱的人,我还得起吗?我怎么偿还?想来想去,我权衡一下利弊,决定给他办完住院手续,交完住院押金,我就鞋底抹油——溜之大吉。
于是我到住院处去办手续,入院通知单上写的押金是5000元。我的银行卡上,有前些天影视公司打来的,一部小说六万元的买断款。我告诉收款员:“我交三万元。”收款员说:“您给多了,这上面的押金是五千元。”我说:“我知道,因为他的病很重,可能还要做全面的检查和治疗,所以我先交三万元。”
交完钱,我没有去病房,因为我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这个因为哭死去的未婚妻而病危的人?所以我采取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的策略而一走了之。
回到家里,我心急如焚,我在胡思乱想,考虑今天一系列的举动是否正确?也许好心没好报?也许引火烧身?世俗观念让我坐卧不安;做人的良知又支持我今天的一系列的超乎常理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