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如梦讲故事 ■素材：周铭泽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那是1972年的腊月，老家陕西关中平原的冬天格外冷。那天的风呼呼地刮着，像刀子一样往人脸上戳，天上飘着的雪花打着旋儿，沾到脸上生疼。
我至今记得，那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往年这个时候，村里人家都忙着贴春联、扫房子，准备过年。可那年实在是太难了，春节的气氛都被那场大旱给憋没了。
我大嫂站在门口，望着天上飘的雪，叹了口气说：“今年这雪，来得忒晚了！地里的麦子怕是全冻坏喽！”
大嫂是山东人，嫁到我们村已经十五年了。说起话来还带着山东口音，但人勤快，一双手总闲不住。这些年，大哥在煤矿上班，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趟，家里的活计都落在大嫂身上。
“咱这年景，老天爷也不开眼啊！”大嫂搓着手，对着我说：“弟啊，你看这雪越下越大，晚上怕是要冻死个人咧！”
我正要回话，突然听见村口传来一阵微弱的哭声。大嫂一下子站直了身子，使劲往村口望去。
借着昏暗的天光，我们看见两个黑影在村口晃悠。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个年轻妇女，怀里抱着个小女娃。妇女穿着单薄的蓝布棉袄，满是补丁，怀里的娃娃更是只穿了件破旧的小褂子。
大嫂一看，立马快步迎了上去：“哎呀，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娘俩这是从哪来啊？”
那妇女哆哆嗦嗦地说：“俺。俺们是河南来的。”她说着话，牙齿直打颤。怀里的小女娃更是冻得缩成一团，脸蛋冻得通红。
“快进屋，快进屋！”大嫂二话不说，就拉着那对母女往家里走。
话说我们村有个规矩，外来人不能随便留宿。这还是前年有个外地人偷了村里老刘家的驴，这才定下的规矩。可大嫂这人心软，看不得人受罪。
进了屋，大嫂赶紧生火，又从柜子里翻出两件旧棉袄给她们娘俩披上。那妇女叫孙翠花，女娃叫小翠，说是从河南逃荒来的。
“嫂子，俺们已经三天没吃上一口热乎饭了。”翠花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大嫂听了这话，眼圈也红了。她转身就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说：“你们等着，我这就给你们煮点面条。”
我知道，家里的面粉已经不多了，还得留着过年。可大嫂就是这样的人，见不得别人饿着。她总说：“人要是连一口吃的都不肯给别人，那还算个啥人哩！”
面条煮好了，热气腾腾的。小翠抱着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翠花想拦都拦不住，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慢点吃，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大嫂看着她们娘俩吃面，眼里满是心疼。她问：“你们娘俩这是要去哪啊？”
“俺。俺们也不知道去哪。”翠花说着又掉下泪来，“实在是走不动了，这孩子都冻坏了。”
“那就在这住下吧！”大嫂说这话时，眼里带着坚定。我知道这事要是让村里人知道，肯定又要说闲话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张寡妇就开始在村里传：“你们听说了吗？王家又收留外乡人了，也不怕招来祸事。”
刘老太更是直接来到我家门口，对大嫂说：“秀兰啊，你这心肠是好，可这年头啊，可不兴这么善良！万一她们是坏人怎么办？”
大嫂撇撇嘴说：“刘婶，你看那小女娃才多大，能是啥坏人？再说了，这大冷天的，把人家娘俩赶出去，那不是要她们的命吗？”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翠花和小翠在我家住下了，大嫂把北屋收拾出来给她们住。翠花是个懂事的，主动帮着大嫂干活，洗衣做饭，样样都行。小翠更是讨人喜欢，整天跟在大嫂屁股后头，一口一个“婶婶”叫得可亲了。
可好景不长，年关将近，家里的困难也跟着来了。那年月谁家日子都不好过，我家更是雪上加霜。大哥从矿上带回来的工资在路上被偷了，这下连年都不知道怎么过了。
大嫂愁得瘦了一大圈，可她还是每顿饭都给翠花娘俩盛得满满的。自己却总说不饿，光喝稀粥打发。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又不好说什么。大嫂就是这样的人，宁愿自己吃苦，也不愿看别人受罪。
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小翠突然发起高烧。那小脸烫得吓人，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大嫂急得直掉眼泪，跑到隔壁李大夫家借了些退烧药。
翠花在屋里守着孩子，一整晚都没合眼。我半夜起来上茅房，听见北屋传来压抑的哭声。透过窗户的缝隙，我看见翠花跪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姐啊，你在哪里啊。”
我愣住了。这话是什么意思？翠花还有个姐姐？
第二天一早，小翠的烧退了。可翠花的眼睛却哭得肿得跟桃子似的。大嫂煮了小米粥，还打了个荷包蛋给小翠。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物，平常都舍不得吃的。
“婶婶，我不吃。”小翠看着那个金黄的荷包蛋，眼泪汪汪的。
大嫂摸着小翠的头说：“吃吧，婶婶疼你。”
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张寡妇看见了。她在村里说：“你们说这王家也真是的，自家都揭不开锅了，还给外人家孩子吃鸡蛋。这不是存心让人说闲话吗？”
可大嫂根本不在乎这些。她每次听见这些话，就说：“人活这一辈子，要是连点善心都没有，那和动物有啥区别？”
腊月二十九那天，翠花突然跪在大嫂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嫂吓了一跳，赶紧扶她：“这是咋了？好好的跪啥啊？”
“嫂子。”翠花哭着说，“其实。其实我不是河南人。”
大嫂愣住了：“那你是哪的？”
“我。”翠花咬着嘴唇，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我是山东枣庄人。”
这一下，大嫂的脸色变了。她颤抖着声音问：“你说啥？枣庄？哪个村的？”
“东沟村。”
大嫂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你。你是不是姓李？”
翠花点点头：“我爹叫李福田。”
“啊！”大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一把抱住翠花，“妹妹！我的傻妹妹！你咋现在才说啊！”
这一声喊，把我和院子里的人都惊住了。原来翠花竟是大嫂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后来才知道，大嫂家里原有三姐妹，大嫂排行老大。那年她们老家闹灾，一家人实在没办法，只能把最小的妹妹送人。谁知道后来家里情况刚好转，妹妹就再也找不着了。
“姐，我也是前几天听你说话，觉得口音像家乡的。”翠花抱着大嫂哭道，“可我不敢认，我怕。”
“怕啥？你这傻孩子！”大嫂抹着眼泪说，“这些年你都吃了多少苦啊！”
原来翠花被卖到河南后，过的是牛马不如的日子。那家人把她当丫环使唤，连口热饭都舍不得给她吃。后来他们想把她嫁给当地一个老光棍，她才趁夜逃了出来。
“可我还是没能逃出去。”翠花说着又哭起来，“他们把我抓了回去，打断了我的腿。”
大嫂掀开翠花的裤腿一看，只见她的右腿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大嫂心疼得直抽泣：“真不是人！真不是人！”
“后来我遇到了小翠的爹，他是个老实人，对我很好。”翠花擦着眼泪继续说，“可他得了重病，撒手人寰的时候，小翠才两岁。”
大嫂紧紧搂着妹妹：“别说了，别说了！从今以后，你就在姐这儿住下。谁要是敢说三道四，我跟他拼命！”
这件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街坊邻居都围到我家来看热闹。有人说这是老天爷保佑，姐妹团圆了。也有人说这是骗局，说翠花是编故事骗吃骗住的。
张寡妇更是阴阳怪气地说：“哟，这戏可真好看啊！你们信吗？我看啊，这是串通好的。”
大嫂一听这话，腾地站起来：“你放你的臭狗屁！我妹妹身上的伤疤，难道也是假的？”说着就要去撕张寡妇的嘴。
还是翠花拦住了大嫂：“姐，别跟她一般见识。咱们自己知道是真的就行。”
刘老太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说话的语气，这脾气，可不就是一个娘生的！你看她俩，越看越像。”
可不是嘛，仔细一瞧，翠花和大嫂的眉眼还真有几分相似。而且都是那种心直口快的性子，说话做事都带着股子倔劲儿。
“翠花啊，你受苦了。”村里的老人看着这对相认的姐妹，忍不住掉下眼泪，“这可不是前世的缘分嘛！”
从那天起，村里人再也没人说闲话了。都说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把失散的姐妹又带到了一起。就连最爱嚼舌根的张寡妇，也开始帮着照看小翠。
大嫂更是高兴，整天乐呵呵的。她把自己的棉袄翻出来改小了给翠花穿，又把压箱底的布票拿出来，给小翠做了件新棉袄。
“姐，你别这样。”翠花感动得直掉眼泪。
“咱姐俩谁跟谁啊！”大嫂摆摆手，“再说了，你这些年吃了那么多苦，姐这心里难受啊！”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那年春节，是我们家过得最热闹的一年。虽然家里穷，但是姐妹团圆的喜悦冲淡了所有的艰辛。大嫂和翠花一起蒸年馍、包饺子，厨房里说说笑笑的，热闹得很。
大哥从矿上回来，知道了这事，也高兴得不得了。他对大嫂说：“咱家的善心没白费，这是老天爷的安排！”
小翠更是高兴，整天跟在大嫂身后，一会儿喊“婶婶”，一会儿又改口叫“姨”。大嫂疼她疼得紧，说啥也不让她吃苦。
开春后，大嫂拿出了这些年攒的一点积蓄，张罗着要给翠花治腿。虽然那条腿早就长歪了，可大嫂说：“只要有一线希望，咱就得试试！”
日子虽然还是艰难，但姐妹俩同心，慢慢地也有了起色。翠花跟着大嫂学会了做豆腐，村里人都说她们做的豆腐嫩滑可口。后来她们又学会了织毛衣，生意越来越好。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可天有不测风云。那年冬天，翠花突然发起高烧，去镇上一查，大夫说是得了重病，怕是。
大嫂一下子就瘫在地上了：“老天爷啊，你怎么这么折磨人啊！好不容易找到妹妹，你怎么。”
翠花反倒安慰大嫂：“姐，我这些年能找到你，就已经值了。这辈子，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再见到你。”
大嫂把翠花接到自己屋里住，亲自照顾。那段日子，大嫂瘦得像根柴火棍，可她硬是不让翠花受一点委屈。
“姐，你别太操劳了。”翠花心疼地说。
“你放心，我身体硬朗着呢！”大嫂笑着说，可眼泪却在眼眶里直打转。
一天晚上，翠花拉着大嫂的手说：“姐，我有个事想求你。”
“你说，只要姐能办到的，姐都答应你！”
“小翠。小翠就拜托你了。”翠花说着掉下眼泪，“你要是能像疼我一样疼她，我在地下也能闭眼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大嫂抹着眼泪说，“小翠就是我的亲闺女，我这辈子都会好好待她！”
腊月里的一个晚上，翠花走了。走的时候，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大嫂哭得昏死过去，醒来后抱着小翠说：“闺女，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亲娘！”
村里人都说，这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开眼，好不容易让姐妹团聚，又这么快就拆散了。可大嫂却说：“能找到妹妹，让她走得安心，这就是最大的福分了。”
后来，大嫂果真把小翠当亲闺女一样养大。小翠也争气，不但孝顺，还考上了师范。现在都在镇上教书了，每个月都要回来看大嫂。
每次看到大嫂和小翠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我就在想，这世间的事，善有善报，我大嫂的一片善心，最后还是得到了回报。
可有时候我又在想，如果当初大嫂没有收留那对讨饭的母女，是不是姐妹俩这辈子就见不着面了？这世间的缘分，可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