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 误

北郊，某工厂东南百米的解放军某学院分院的院子里，花“坛”锦簇却又天高“地阔”，四时之风如野，天天号声嘹亮入云。2003年秋天，这个院子里多了一支新生的高中学生。我们，带着高考战场上的风烟，也带着一队十五六岁的娃娃，风尘仆仆地踏入这所空旷寂寥又清净美丽的校园。

第一夜，分班。

第二夜，熟悉环境，了解情况，各班分宿舍，确定干部，明确管理方案及开学初事宜。

第三天，学生报到。

秋雨绵绵中，所有老师在外面一家旅馆里住了半月。早上五点五十起床，晚上十一点半回旅馆。路上大概要十五分钟时间。学生们晚自习，前一月全由班主任辅导，他们六点十分下楼跑操，晚上十点五十休息。一天到晚显得非常紧张。

整整一个半月时间，北方沉浸在这雨的季节里不愿苏醒。而学生们的不适应也渐渐地表现出来。个别学生的心是冰凉的。原因：一是中考的打击，阴影仍然没散；二是首次离家，不习惯军旅般的生活，一时难以自立；三是新的环境里几乎都是生人，心里的话语无人可诉。于是，问题产生了。

悦悦和晨晨打了一架。这两位都是女生，虽不是一个宿舍的，却仍是发生了矛盾。

悦悦被我叫出教室的时候，她的鼻子很红，嘴唇构成一个斜斜的曲线，扭向一边，哭着向我诉说：“老师，晨晨打我。”“为什么打你？”“不知道。我又没理她。她就冲过来，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别太嚣张。有本事和我单挑。我没理她，她就打了我一耳光，啥素质嘛，还敢打人脸。接着又踢了我一脚，老师呀。我不怕丢人，呜呜……”

“她是个流氓，竟然给我的这个地方踢。想要我的命！”她说着，指着自己的下腹部，更加痛苦地哭了。

“好了。别哭了，你觉得怎么样？……”我安慰着她，终于使她情绪安定了下来，且笑了一下，较为轻松地回教室去了。临走时，她说：“老师，她必须给我道歉！”我说：“对。你放心！”

我当时并没有真正地把这件事当成一件大事。因为，悦悦笑了。且晨晨是一个又瘦又矮的文静姑娘，她能把悦悦怎么样呢？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找晨晨谈谈。

第二天晚自习，晨晨很委屈，觉得自己没有错，我有点不理解：自己打了别人，自己还不认错，怎么能行呢。于是，讲了好多道理，她总算也“哭”了，流着眼泪，给我承认了错误，并保证向悦悦赔不是，道歉。

第二天，好多女生都来给我讲悦悦的情况：什么半夜不睡觉，拿个小刀自言自语啦，什么爬在架子床上向窗下看，说是楼下有人等她啦，什么总是爱找别人事啦。总之，“悦悦有问题，园园仗义。”这不是明摆着“围剿”么。

我得问出事因来。

问了一大圈，得知：悦悦想一个男生而落魄。而那个男生根本就不认识她。

又得知：原来，她在初中时就是这样性格，用学生们的话说，有点“神经兮兮的”。

总之，悦悦算是坏透了。这是全班的定论，所以，她被打了，却并没有人同情她。

她也确实有些问题，上课可以拿一把梳子梳一节课的头。你要是问她怎么啦，她说，没怎么，我听着呢。也可以一节课都在幻想，你一点她名，她会说，我听着呢。但你问她问题，她却回答不了。你要是提醒她，她也只能保持一会好精神，还会常常望着门外或是窗外发愣。许多老师也觉得这个女生有些问题呢。所以，里里外外都在笑着她，部分学生对她的眼光己是非常明显的“歧视”了。幸亏悦悦本人并不在意，当然，她也知道自己与大家有些不协调了。

晚自习前，我还没来得及去问晨晨情况，悦悦却已从教室捂着肚子冲到我的办公室里来了。“老师，我的肚子疼，疼得受不了。”说着，就又哭了。且还捂着她的肚子。

“我领你去医务室吧。坚持一会。”

“这里的医务室看不了。大夫让我去外边的医院。”

“噢，你已经去过医务室了。”

“对！你得带我去看病。”我？当然。

我带着她到某厂的医院里去看病。拍了一张透视片，拍片过程中，她又和拍片的大夫发生了口角。我只是给人道歉。那大夫也真是的，和一个小女孩子计较什么呢？可人家受不了“这个病人”对医院设施的嘲讽。她，悦悦，说话确实是挺有锋芒的，一般人很难承受。

路上，她给我说：“这事，你要是处理不了，我去找校长。校长要是处理不好，我还是要回来找你。你得给我负全责，你当班头就应当这样。这事，可不能传出去，传出去，人家会说咱们学样是个什么烂学校，会给学校带来负面影响的。”

她还说：“这是个什么破医院，连个小病都看不了。人家明明是肚子疼，怎么可能什么也拍不出来呢？要是我爸在，看不把那个服务意识极差的大夫给开销了才算怪呢。”

一会又说：“我饿了。想吃饭。”对了，孩子还没吃饭呢。

“吃什么？”我说。她一看外面的铺店，太脏了。说：“我不吃了。你给我买些零食得了。”

我在一家店里买了一堆送给她。

总算是心里对这个病有谱了。

找到晨晨。问：“你给人家道歉了吗？”

晨晨不说话。我知道，她没有道歉。而且还又找了一回悦悦的事，还说了一句真难听的话，我的头实在太大了。这是什么话呀！

又是四十多分钟，晨晨真有些认识了。一、女孩子动手打人不文明，还骂人恶语更不文明；二、人家并没有和你发生直接冲突，且一句脏话都没说，你在打人家踢人家时人家也没还手；三、老师让你道歉，你却不道歉，还在使矛盾扩大。这一切，学校纪律都是不允许的。

这事有些大了。不能不给家长通知。

可怎么通知呢？通知之后，又会是什么后果呢？

我的原则：有病看病，是非分清，大事化了，小事却要化大。这得来个主题班会呢，正好，把其他同学也教育教育。

两位同学的家长都是我很熟悉的。悦悦的妈妈在法院，晨晨的爸爸是一郊县县长。都是社会上对人民有贡献的人，都是文明人，有气度有修养的文明人。问题并不难处理。实话实说，必要时再婉转。

“什么？被人打了。怎么样？你怎么现在才给我讲呢？你怎么这样呢？”悦悦的妈妈非常生气，只剩下没声讨我“误人子弟”了。“这还是个学校吗？不是黑社会吧？那个人吃了豹子胆了，我家姑娘可是从来不欺负人的，但也不能被人欺负。要打，咱就打出个水平来。哼……”她真的是太爱自己的女儿了。

“对不起，别冲动。没什么，昨晚我陪孩子去医院看了一下，没什么伤害。只是情绪不太好。觉得太没面子了。你要冷静哟。”我说。说了三十多分钟，算是道歉吧。她答应周三下午（明天）来校共同解决问题。

“什么？和人打架了。怎么弄的？这娃一向挺乖的，怎么就这样对同学呢？那同学怎么样？不要紧吧。老师，你看怎么办呢？怎么，晨晨竟然不给人家认错。怎么这么傻呢？我回头好好收拾她。我得来看看人家孩子吧。”晨晨的妈妈觉得自己并不占理，所以，态度很积极。

我怎么就不理解，为什么两个“妈妈”与两个“女儿”的反差就这么大呢？

第二天，五个人，不对。是六个人。不对。是七个人。

两个孩子，两位母亲，还有我。还有两位母亲各自带来的一位司机。不过，悦悦的妈妈所带的司机是个很大块头的有点粗野的小伙，晨晨妈妈的司机却小巧玲珑，如个小秘书，瘦而文气，不言不语，手脚勤快，真有些政府衙门打杂役的风度。

没有冲突。

我正气凛然。先由她们两个孩子作自我批评。晨晨的态度变化有一个过程，而她母亲却一直在批评她。悦悦有些得理不饶人。

然后是家长说话。晨晨妈没来得及先说，悦悦妈倒是很沉静地说了许多话。其中有一句，是“认错怎么样、不认错就如何”的话，还有一句“要是想打架、上法院就怎么怎么样”的话。唉，我不喜欢听这样的话。我挡住了她。

晨晨妈妈，真诚地给悦悦母子俩鞠躬道歉，说了许多掏心窝的真心话。

虽然，……然而，形势大好。我列出了我的处理方案，双方都可以接受：周五，两家长都来参加我班班会，班会上悦悦妈妈给大家讲些法律知识。以“团结互爱，共同进步”为主题。晨晨在班会上给悦悦当面道歉。至于给不给晨晨处分，看情况再定。悦悦有不满权，园园有被处分权。嘿嘿。

班会的效果很好。尤其是晨晨妈妈的发言，得到了全班同学的热烈掌声。她也流下了热泪。我也一样。

可惜，悦悦的妈妈没有来。

最后，我为大家朗诵了我给大家的不是诗的诗。诗如下：

致17班全体同学

浩瀚星空，有55颗熣灿的亮星

飒飒秋风，有55棵参天的青松

霪雨霏霏季节，我想解读你们的心情

夜火阑珊时刻，我想倾听你们的心声。

虽然，我不敢奢望再回到青年，

可我却分明能憧憬到你们青春的幻梦

那是一个多么神奇的梦境呀------

幻化着七彩的阳光、壮丽的人生

虽然，我不能贪婪生命的年轮

但我仍然诚心地希望自己能融入你们这片蔚蓝的湖中

那是一处何等生动鲜活的风景呀

五彩的鱼儿舒展着优美的灵性

吮吸阳光吮吸自然的精英

啊，你们这群意气风发的青年，

每一个在我心中都是展翅凌云的鲲鹏。

我们团结友爱，同奔光辉未来

我们胸怀大志，共绣锦绣前程

我们在知识的海洋里成长

我们在人格的高岗上剪彩

我们捧着我们的理想

用勤奋和独立，向自由、向科学、向人间

描绘着我们深渊似的爱。

也许，我曾经失败，在众人面前头也不也抬

也许，我曾经迷茫，在纷乱的路口失忆痴呆

也许，我曾经孤独，在人生的舞台后独自徘徊

也许，我曾经戚戚，在幽暗的深谷中将勇气葬埋

也许，我不也面对失败，只望着冷面悲吟

也许，我不敢正视挫折，只听着寒光愁来

而今，望着你们坚定的目光，我激情澎湃

你曾是美丽的天空中一朵引人瞩目的云彩

你曾是故乡的净土里一株出类拔萃的杨槐

你曾是清秀的碧江中一条疾飞如箭的竹排

你曾是长辈们心里最出色的后代。

你有数学家的风度，物理学家的气派

你有语言学家的神采，艺术家的胸怀

你有政治家的韬略，经济学家的雄才

你有诗人的敏聪，哲人的深沉

你是孟子，你是雪莱

你是贝多芬，你是凡高

你是艾因斯坦，你是比尔盖茨

你是中国新时期最有前途的新一代。

放飞你的心愿吧，谱写你的篇章

高抬你的头颅吧，海啸你的雄才

振奋你的精神吧，描绘你的未来

辉煌你的作为吧，高唱你的豪迈

让我们一起，作为豪杰……

悦悦胜了。但悦悦也败了。因为，所有同学都认定了她有问题。而她的妈妈和爸爸也认为她有问题。这是一个新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