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兴化旧城垣改造时,也就是20世纪50年代中期之前,流经市区的几条市河虽经千年沧桑,但还能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其中东城外米市河、龙津河这两条“垛上人家”和本城居民名副其实的“米坛子”“菜篮子”仍然承载着千百年来的市井繁华与辉煌,书写着金东门历史文化商业街区乃至整个兴化的瑰丽篇章。
米市河,西起沧浪河,向东流经“宝塔桥”(古名“西桥”,俗称“塔桥”)“中桥”“磨子桥(古名“东桥”)”“丰乐桥”到达“鱼市口”附近,然后分流,一支折向南流,经“和合桥”“关口”注入沧浪河。一支从“鱼市口”拐弯向北,过“上真庙桥”“大码头”,再过“徐家桥”向西为“玉带沟”,注入“老鸦塘”“龚家滩”东北方的“上官河”。
在“鱼市口”一带,有一爿由祖籍江南句容县临泉乡戴家边(今句容郭村镇)人杨春华(名启葆)创办的“恒隆”当典(后东大门内改为搬运一站,另有北大门面对东城外大街)。
后来,交第三子杨世兴(1858--1933年)管理。杨世兴,字让臣,号退庵,清代国学生,于同治九年(1870年)由清廷钦加道台衔,赏顶戴花翎,并颁诏旌表其父母、曾祖父母,以奖励其经营劳绩。杨世兴极善经商、理财,“少有大志,北走燕、赵,南游沪、汉”。
同时擅长诗文,著有《味灯斋诗草》《清白轩诗草》《鼓盆集》等。因他性格古怪,且排行老三,人称“杨三驴子”。杨家在东城外另有“恒源”“庆衡”“乾源”当典,库房极多,分别收藏典物金银器皿、古玩古物、名人字画、有价票据和高级衣服等,因此所需锁钥很多,人称“驴驮钥匙马驮锁”。
如果让时光倒流到80年之前,我们登上米市河西首“宝塔桥”南堍西南方不远处的“法轮寺”“文峰塔”顶,向东眺望,一幅“满河船舶满河人,两岸商行客盈门。人声鼎沸谈买卖,秤斗斛升忙不停”的热火朝天的生动场景令人震憾。
“法轮寺”,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由大和尚寂宁募建。当时在兴化知县翁汝进支持下,兴化籍处州府(今浙江丽水)知府李思敬及其弟翰林院编修、礼部尚书李思诚捐助资金,在“法轮寺”内,根据《周易》和《洛书九宫图》中的创意构筑一座砖木结构的三层宝塔,并将嘉靖皇帝赐给其祖父“状元宰相”李春芳的一条玉带安置于塔基地宫中,意在镇定文风之脉“以承东方文化之象”,祝愿兴化莘莘学子在科甲中有更多人才出头冒尖而“文运昌盛,峰巅崛起”,故名“文峰塔”。
此后“文峰塔”经过多次重修,并改三层为五层,历史上先后有几十位诗人、官宦写了上百首歌咏“文峰塔”的诗词。令人可惜的是,这座历经400年风雨的“文峰塔”不幸毁于1946年底。关于这一名胜的复建,早已由许多有识之士提出建议,市政府有关部门正在准备落实之中。
下“文峰塔”,过“宝塔桥”,沿着米市河北岸向东行走在遮雨挡风的瓦卷之下,一字排开、座北朝南的大小商行商铺有:“丁招弟粮行”“侯记粮行”“王正元粮行”“赵应元烧饼店”“葛复昌粮行”“葛复盛粮行”“葛复茂粮行”“吴锦粮行”“朱记粮行”(解放后停业,改为徐卡子染坊)“陈复茂酱园”“郭协和粮行”“董记粮行”“陈记粮行”“翁记粮行”“恒记粮行”“周记粮行”“侯记粮行”(解放后为竹器社,一直通到“后街”)“张荣泰油店”(名医张涤珊六弟创办)“陈记六陈行”“王家豆腐店”(顶到“鱼市口”)“张同源南货店”(流寓兴化的明代宰辅张居正第9世孙张荣甫创办,在“恒隆”当典东大门北边不远处)。
米市河南岸,自“喇叭巷”向东的店铺有“卜家茶水炉”“刘记饭店”“顾玉杂货店”“许印中杂货店”“徐记酱园”“顾正康杂货行”“卞润生豆腐店”“陈记香烛店”“陈家豆腐坊”“薛有大酱园”“沈记杂货店”“沈聚隆酱园”“某记小剃头店”顶到“和合桥”“关口”。
河北岸各粮行经营品种主要是稻米,其货源来自兴化周边盛产稻谷的村舍以及城中一些地主收的田租(稻谷)寄存或待售或兑米。大米销售客户主要是城郊垛上菜农、渔民和东城外市民。此外还有南通和苏南一些城市的粮商。
每年的夏秋二季的“稻场”,为米市河粮行最为繁忙的黄金时段,每天米市河里都塞满了买卖稻谷的粮船、卖青货的农杂船。岸上提着淘箩,拎着口袋买米的贫困市民、提篮小卖的小贩摩肩接踵,卖了粮的乡民和买了米的垛上人中餐可以到大街上的饭馆里去,也可以到街头巷尾的各式饭摊儿吃“红烧毛鱼”“大烧马鞍桥”“蚬子肉子烧豆腐”;如果想省钱,也可以到饺面店里,吃上一碗“饺儿面”,也可到烧饼店买几个“擦酥饼”充饥。
值得一提的是“赵记烧饼店”的业主赵应元,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我党的地下联络员。店里伙计李德喜(解放后曾担任文峰镇镇长,其妻刘玉琴任文峰镇妇女主任。李德喜后调到南京第四机床厂,担任车间党支部*)是我党派到“赵记烧饼店”里当学徒的地下工作者。
赵应元将搜集的敌人情报以及为新四军购买到的军需物资(包括药品)交给地下交通员,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作出了贡献。
1945年8月底,当我军光复兴化城时,李德喜的妻子刘玉琴了解到法轮寺里的解风和尚曾协助伪二十二师一名团长化妆逃跑的罪行,立即向党组织汇报。抗日民主政府迅速逮捕法办了这个披着宗教外衣的佛门败类。
“大码头”东边是两岸繁华的“龙津河”,明清乃至民国时期,曾经停泊一些画舫、花船。那时,一些风流才子从南京、扬州、泰州等地慕名前来,听艺妓唱曲,演奏各种乐器,或者与红颜知己交谈诗词歌赋。艺妓房美人赠诗云:
“龙津此日泊仙舟,闻说文星海甸游。忽接琼枝三径晓,不辜蓬户一庭秋。春山未画从来嫩,秋赋难工肯漫投。好倩梦随双桨去,碧云红叶水悠悠。”
才子亦以诗相酬答:
“夜夜春风搅梦思,那知容减旧丰姿?草头着露原难久,花里攒蜂总是痴。解事曾传毛惜惜,多情可似李师师?淮东车马从来盛,谁赠风流绝妙词?!”
应当指出的是,“龙津河”两岸,是兴化人的“菜篮子”。
一年360天,“菜篮子”的热闹场面与“米市河”的“米坛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南岸(大尖),由西向东一直顶到“东门泊”,一字排开的为“八鲜行”(菜行),其中规模较大的有“张义隆”“吴源盛”“翟义兴”“张义兴”“万顺和”“翟同昌”“刘同兴”“刘福兴”“吴顺元”“夏二房”“孙隆盛”“同盛强”“陈二房”“蔡复顺”“陈三房”(源于老字号“仇二房”)等十几家。
它们一年四季经营地产和外购各种时令瓜果、蔬菜、干果、海货等食材。来自本埠垛田产瓜果蔬菜分“水八鲜”(种植在水里的蔬菜)和“旱八鲜”(种植在岸上的蔬菜)两大类。
“水八鲜”为:
水芹菜(扬州人称其为“路路通”)、茨菇、茭白(蒿瓜)、菱角、河藕、荸荠、芡实(鸡头)、莲蓬(子)。
“旱八鲜”为:
一是叶菜,包括青菜、药芹、菠菜、韭菜、黄芽菜、莴苣、苋菜、茼蒿等。
二是瓜类,包括冬瓜、笋瓜、黄瓜、丝瓜、菜瓜、茄瓜等。
三是茄子。
四是萝卜。
五是青椒。
六是芋头。
七是豆荚(蚕豆荚、碗豆荚、黄豆荚、扁豆荚等)。
八是蒜苗等。
以上“八鲜行”一年四季经营的时令果蔬各有不同。
春季主要经营连根菜、韭菜、萝卜、生姜、枫菱(江南产);
夏季经营青椒、笋瓜、蒜苗(外地产)、芋头、蟹渣、西瓜(小纪产);
秋季经营梨、苹果、桔、海蜇、罗皮(吕泗、启东产)、鲜藕、生姜等;
冬季经营大菜、百合、山药、冬笋、冬姜(窖姜、咸姜外地产)、海蜇、罗皮、山楂、葵花籽、荔枝、桂圆、柿饼、栗子、白果等海货、山货、地产货等。
由于“八鲜行”家大业大,资金雄厚,加上人才众多,早在清代中叶,他们就组织行业协会——同业公所。办公议事地点,即至今仍保存较为完整的“万福会所(堂)”,同时为“迎神赛会”组建“万福会”,于每年农历五月十二迎“城隍会”、五月十六迎“都天会”、五月二十迎“龙王会”。三班庙会的相继举办,前后连续近200年,为繁荣地方工商业、繁荣社会经济作出贡献。
“龙津河”北岸,一字排前后有30多家渔行,其中有专卖甲鱼的“解大房渔行”、专营长鱼(黄鳝)的“易大生渔行”(业主易兆奇在民国初年曾担任过兴化渔行协会负责人,协会会址曾设在“源隆米厂”和“拱极台”上),有“解万源渔行”“解裕山渔行”“解大元渔行”“岳记渔行”“翟记渔行”“胡记渔行”“桑记渔行”“余裕章渔行”“解恒兴渔行”等等。
“解恒兴渔行”专卖螃蟹,上世纪四五十年代,业主解明远的祖父解裕山把生意做得十分红火,兴化西北乡下八荡一带,以及盐城沙沟、宝应广洋湖、宝应湖、西射阳的蟹船、渔船都是“解恒兴渔行”的客户。其代理经销商是泰州经纪人,他每年都从“解恒兴渔行”购进30多万斤螃蟹,销往苏南和上海。
“龙津河”每日下半夜两三点钟就有成百上千的菜船、瓜船、渔船驶入,与各自的主顾交易,一直持续到清晨六点左右方暂告停歇。
清朝乾隆年间有《东门竹枝词》为证:
“灯笼彻夜门前挂,黑字新糊色更鲜。行里主人行口望,满河灯火卖瓜船。”
接着,米市河两岸又热闹起来,买米、卖粮的各式船只泊满了水面,岸上来往人们摩肩接踵,小商小贩的叫卖声、粮行米行里伙计们的吆喝声、河面上的桨声篙声连成一片,这种场面,毫不逊色于茅盾先生小说《多收了三五斗》中乌镇“万盛米行”河埠头的那种盛况。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国家实行粮油棉统购统销政策,市民和垛民们凭票到各指定的国营粮店去购买,米市河粮行也就相继歇业。六十年代初,渔民陆上定居,各地水产公司成立,渔行也就不复存在。
1978年前后,米市河被填平,龙津河也于其后填平成路,东城外的“米坛子”和“菜篮子”也转移别处,往年的繁华、喧闹早已成为老年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