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我升入中学。

学校离家有五六里路。那个年代，自行车属于少见的奢侈品，我上学下学都是步行。中午跑家时间太紧张，我通常是带点饭在教室好歹吃点儿。对了，那时每个班都订有一份《人民日报》，我吃过午饭后总会浏览一下报纸，这是我之后几十年间几乎天天看《人民日报》的开始。

屈指算来，这已经是快六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从报纸上看到过什么新闻，自然早已是过眼云烟，无处觅踪。但偏偏有两件事至今仍有印象。

一是发表赵朴初老先生的散曲《某公三哭》。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国际上风云变幻，群狼环伺，美帝苏修纠集各路反动势力，演出“反华大合唱”。*主席领导中国人民，履险如夷，从容面对，反苏修，抗美帝，反击印度的边界侵犯，斗争十分激烈。

天不佑恶人。几年间，印度总理尼赫鲁去世，美国总统肯尼迪遇刺，苏修头目赫鲁晓夫黯然下台。赵朴初先生有感于此，作政冶讽刺诗《某公三哭》散曲一组。*见后，十分赞赏，亲自指示在《人民日报》公开发表，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日播放，一时轰动。

赵老先生不愧曲辞大家。这一套曲子，寓庄于谐，信马由缰，笑谈谑说，尖锐犀利，吟诵间嘻笑怒骂，畅快淋漓。我看见后，喜欢得不要不要的，赶紧抄下来，反复诵读，背得滚瓜烂熟。

那时自习课上可以练习课文背诵。我常常以嘈杂的背诵声为掩护，在课堂上悲声哭调地吟唱《某公三哭》，自得其乐。

我为你勤傍妆台，浓施粉黛，讨你笑颜开。

我为你赔折家财，抛离骨肉，卖掉祖宗牌。

可怜我衣衫颠倒把相思害，

才盼得一些影儿来。

又谁知命蹇事多乖！……

二是发表侵越美军残害越南人民的照片。

我记得那帧照片发表在《人民日报》头版下方一个很醒目的位置。我吃过午饭后，拿起报纸，第一眼就看到了它，心里莫名悸动了一下。再细细看去，一道凉意顿时顺脊背而下，胃里一翻，刚吃进去的东西差点儿吐出来。

照片上，一个男人上身赤裸，双臂反剪，仰躺在地下，惊恐的目光死死盯着旁边的一个人。旁边那人头戴钢盔，身穿短袖军装，在仰卧之人的上方躬着身子，左手按着他的肚子，右手执一柄利刃，刀尖已经刺入那男人的小腹，正作势要继续剖割！

当时中国正全力支援越南的抗美战争，报刊上每天都刊登战地消息。我刚刚从学校图书馆借阅了一本题为《深仇大恨》的越南南方通讯集，上面揭露了美军在越南南方的一系列暴行，什么“被剖腹、挖肝、活埋的有五千多人”，什么“把抓来的妇女轮奸后剖开肚皮，取肝下酒”，什么“剖开孕妇肚皮，取出胎儿煮稀饭吃”等等，十分吓人，但也比不上这帧照片的视觉冲击力，以至六十年后的今天，我仍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