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5月15日,《两只狗的生活意见》剧照。摄影/李晏
这种“告别”自然会引来一些批评。比如学者周濂在一篇题为《抒情是一种病》的文章中,就愤怒到不可遏制地写道:“尽管有评论家说孟京辉一直在做着与时尚、流行为敌的斗争,但是当你目睹如此之多的观众涌向青艺小剧场,乃至台阶上都坐满了目光虔敬的青年时,谁能否认孟京辉不是时尚和流行的代名词?……《恋爱的犀牛》的命门不仅在于主题落入都市爱情的滥套,而且形式也没有太多的突破,孟京辉的戏就像一堆从破布袋里跌落的土豆,每一个都是如此的寒碜甚至滑稽,每一个又都是如此的毫无关联。”甚至连昔日亲密的朋友也渐生失落,李晏在文字里坦白过:“我不喜欢《恋爱的犀牛》。孟儿后来的作品,除了《两只狗的生活意见》和《爱比死更冷酷》,我都不喜欢。其实,他后来的戏都比较精致、好看,但关键是我仍然把他定位成一个实验戏剧导演,不愿意接受他的转变。”
其实,关于艺术与商业的争论从来就未曾停歇过,源头上即秉持非主流、反商业化的小剧场更是如此。导演王晓鹰曾说过:“小剧场不能仅仅为了生存而忽略对艺术追求的可能性,它不仅不能放弃艺术本身的力量,反而要借助这种力量去获得观众的认可,这才是小剧场存在的根本价值。”编剧过士行也始终坚持:“好的艺术作品一定是不迎合任何人的,不迎合大众,不迎合主流社会,既不媚俗也不媚上。”
然而艺术固然无价,艺术品却从来都有价格。文化早已如法国思想家布尔迪厄所说,成为了一种资本形式;德国哲学家阿多诺更是尖锐地指出,艺术已经不再是人类精神审美的自我创造,而成为商业化和工业化的一种富有虚假性和欺骗性的消费产品。
1999年6月6日,《恋爱的犀牛》剧照。摄影/李晏
牟森很早就明确地意识到,实验戏剧不能沦为寄生虫,而应该以自身的力量独立存活。面对《中国新闻周刊》,北京鼓楼西剧场的创始人李羊朵也说:“戏剧人其实应该找到一种平衡,有尊严地去做这件事情——找到作品跟市场结合的平衡点在哪里。任何一个行业都要有生存资本,在这个行业里面赚钱,一点都不会被别人嘲笑。”
对于更新一代的创作者来说,这些根本都不构成一个问题。“这个东西本身就应该有商业化的过程。戏剧本身不应该是一个象牙塔或者精英们的东西,它是生活当中的一部分。(可能)对于有些人是必需品,对于有些人是奢侈品,但是不管它是什么,都是愿意走近、可以走近的(东西)。这才是戏剧的意义。”导演黄盈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史航看来,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艰难,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容易。“现在是容易产生作品,艰难在于推销作品;而我们那时候难在产生作品,推销则是容易的,因为就没什么戏看。”他说,这个时代的创作已从“俄罗斯方块”蜕变为了“消消乐”,必须拼命地寻找同类项,只不过一旦找到,也就消失了,没有价值了。
新千年以后的中国,原始资本积累的初步完成、消费市场的野蛮生长,推动着越来越多的民营剧场和商业剧团投身于小剧场的方寸舞台。同时,逐渐形成的中产阶层,也正将原本带有知识分子基因的中国小剧场,改造成一种披着时尚与文艺外衣的生活方式与身份象征。一幅全然一新的图景已经并且仍在展开,何去何从,都未可知。
“我无法向你描述我已经经历过的东西,我只能陪着你,看你现在看的东西。因为我那些已经没了,我那一切是樱桃园,也是废墟。而且也可能由于时代滤镜,樱桃园其实也就是一片树林子,没什么了不起的。”史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