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合

这封信寄到的时候，袅袅的炊烟正在老屋的顶上盘旋，母亲在做饭，她帮着在烧火。父亲从邮差手里接过这封信，看了信上的邮戳，便黑着脸把信装进了中山装右下边的大口袋里。

这是他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他是她的初恋。

信纸上，一朵硕大的黑玫瑰半开不开，玫瑰的边缘烫着金，在深浅不一的灰色里若隐若现，透着些许诡谲。

“灵儿/你会一直等着我的，对吗？/因为，在我的爱里/你会永生/成为我/不老的黑玫瑰。”

她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五年。回娘家的某一天，她在父亲一直上着锁的老抽屉里找东西，不经意在一个陈旧的牛皮信封上看到了曾经铭刻在心上的那种笔迹。她忍不住把信顺到了自己的包里。此时的她，已经结婚三年，小孩也快两岁了。

一回到她和丈夫的家，她赶紧把信藏到了衣柜顶上。今晚，丈夫出去打牌了，儿子已经睡了。她魂不守舍地在家里坐了好久，然后打开衣柜，把信拿了下来。

打开信封，铺开信纸，她的手开始抖了起来。她捏了自己几下，又骂了一句：“不是早就翻篇了吗？还有什么好抖的？”

然而，她的手依旧不听使唤，依旧很抖。抖到控制不住的时候，她把信撕成了两半，然后捡起来，撕成了无数片。接着，她再一次捡起来，一点点、一小片一小片，用一个碟子盛着。她拿来了丈夫的打火机，把所有的纸屑烧成了灰。一阵死寂的沉默过后，她站起来，把碟子里的灰倒进了抽水马桶，冲干净以后，又仔仔细细地刷洗了几遍。

他和她，曾经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16岁那年，他跟着母亲回了新疆。她，还留在湖南老家。来来往往的鸿雁，把彼此之间纯洁的念想传成了粘稠的想念。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俩恋爱了。

她寄给他一张近照。

他说：“我要选择一个最美好的丽日，把你，放在我的扉页。让阳光，从此映照在这片扉页映照着我生命里的整个天空。”

他说：“今天，我去到邮差那里，没有收到你的来信，回家时，我便折下一根红叶柳，插在了我的窗前。”

他还说：“我每天都去邮差那里，等你的信。等不到的日子里，我就会折下一根红叶柳。如今我的窗前，已经盛放成了一片绚烂的春天。而我，却在这温暖的日子里，把自己冻成了一朵孤独的高山雪莲。

他说了很多很多。

终于，在六年后的某一天，他们全家都回来了湖南。

他和她，结束了异地相思之苦，成为了一对公认的幸福恋人。

他们沿着幸福的模板朝前走去。

第二个年头了，春天刚过，她生病了，在省城医院里做了个小手术，要住院半个月。他隔三岔五地请假到医院里来探望，来照顾，没有显出什么异常来。

出院以后，就是端午节了。他却没有到她家来过节。等到节日刚过，她瞒着家里人到了他的单位宿舍。他不在，门虚掩着。她进去了。她坐在他的书桌前，打开了他的抽屉，抽屉里有一个笔记本。她打开，看到微笑着的自己真的映照在他的扉页。她心满意足地收拢本子，不准备去窥探他的内心世界。然而，就在这一瞬，笔记本里面掉下来一张照片：

是下雨天，一座大山的林荫道上，一对情侣的背影，女的身着披肩长发，背影格外迷人；男的嘛！是她再也熟悉不过了的他，右手撑着伞。看到照片里他微微侧着的笑脸，她的肠胃开始了翻江倒海。

回到家里，她告诉父母，她和他分手了。她的人，迅速瘦了下去。从此，不管在谁的面前，她再也不提起他的任何事。任何人，在她的面前，只要提到他，她就默默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