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宝祥

旧宝鸡俚俗文化积淀深厚，虽然读书人整体占比很低，但是口口相传的具有约束力的俗语却折射出独有的禁忌文化。

就居住房屋风水而言，忌门前两路交叉，有“交路夹门，人口不存”的说法；即使户门不为路所夹，被路所冲也是忌讳，“众路相冲，家无老翁”。户内亦有禁忌，“房檐水滴门帮，一年之内死一双”“房檐水滴门口，不伤大口伤小口”，“门对窗、人遭殃，窗对门、必伤人”。这些禁忌谚语看似充满迷信的色彩，实则有朴素的道理在里面。门户与大路相对，易遭风雨正面侵袭，有害气体会滞留户内，人出门易感风寒，故而忌讳门路相冲，做生意开门店就更不用说了。户内门窗上滴水，说明屋檐短小，长期生活在里面有不安全感，易受惊吓；门窗不能互对，则指破坏了传统的对称格局，给人以不生和气的感觉。“屋后不插柳，房前不栽松”“前不栽桑、后不栽柳”是房前屋后栽树的禁忌。大户人家一般会在门右栽上榆树，左边则安放石函一座，寓意为一边摇钱树，一边聚宝盆。榆树是灾荒年间的救民树，榆钱、榆树叶、榆树皮均可充饥；而石函存水不仅可供路人擦脸洗手、牲口饮用，在房屋失火时亦属应急之备。

旧时人们将一切富贵福祸子孙繁衍之事都归咎于祖坟的优劣。安置一处美穴之地自然成了人们对身后之事的追求。古人将此称为风水学，亦称堪舆学，是古人在相地方面的专门学问。而民间风水师、阴阳先生无疑就吃这一口饭。宝鸡老人常说：神仙不全得，所以无论风水师也好阴阳先生也罢，在踩穴时总要留有余地，不会将那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绝佳美穴轻易予人，否则会泄露了天机要遭天谴。宝鸡民间对穴地有一套通俗的说法，即避开十不葬就会得美穴。“一不葬粗顽块石，二不葬急水滩头，三不葬沟缘绝境，四不葬孤独山头，五不葬神前庙后，六不葬左右休囚，七不葬山岗缭乱，八不葬风水悲愁，九不葬坐下低小，十不葬龙虎尖头”。另有“龙怕凶顽，穴怕枯寒”的说法。个种原由自然只有阴阳先生说得明白。

古来人死后都要在脸上盖上一张纸，盖上纸的原因之一是死人脸色难看，还有担心死人属于假死，活过来后气息会将纸吹动，家人就能及时发现。待到入殓时要将盖脸纸揭掉，揭纸时忌讳用手直接去拿，而是用扇子轻轻扇去，这样就避免了“暴尸”。挺尸灵堂忌讳有猫狗出入，以免引起诈尸。灵堂忌讳淋雨，有“雨打灵，辈辈穷”的说法；安葬时，忌讳棺材被雨打湿，有“雨打棺材盖，子孙没有被褥盖”的说法；而打墓时下雨则被认为是吉兆，称之为“雨打墓，辈辈富”。下葬时，棺木必须置于墓穴正中，偏右即意味先人会护佑长子，偏左会护佑幼子，故而封穴时，一定要让孝子进入墓穴查看以示公正。旧时出门行路遇上出殡，在宝鸡人看来虽然有些晦气，却有好彩头在里面，遇见棺材即“遇财”，棺材有死人，谓之“财不空”。

旧时人们出门走远路是一件大事，讲究的人会择吉日看时分烧香嘱咐已毕方才整装出门。避开忌日就显得十分重要，宝鸡人笃信宋代术士杨救贫留下的杨公忌，即一年中有十三天是出门的忌日，分别是：正月初三、二月十一、三月初九、四月初七、五月初五、六月初三、七月初一、七月十九、八月二十七、九月二十五、十月二十三、十一月二十一、十二月十九。相传杨救贫十三个儿子分别死于上述日子，后被演绎成为出门忌日。民间还有“七不出门、八不回家”之说，而“少不入川、老不走边”则提醒出远门时年龄上的禁忌，青春少年去民风开放生活安逸的四川，自然会消磨意志流连忘返，难成大事；而年老体弱者去边疆则有风餐露宿水土不服亡故他乡之虞。

人与人之间的称谓和言行禁忌颇多。宝鸡人把与人搭话时不称呼对方谓之“白搭话”，白搭话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不论尊贵卑贱，尊呼方显教养。即便出门问路，入境问俗，也要叔叔伯伯大哥大嫂尊呼人家才是，这样即使讨口水也会看上个好脸色，不然问路必然会被引到“硬嘴坡”。古人有“水火不拒人”的遗训，即要水喝借火点烟，是不能拒绝的，但是也要相互尊重才是。“子不言父名，徒不言师讳”，莫说自己直呼父辈和师傅的名讳，就是旁人叫人父名也是极大的不尊重。避讳在旧宝鸡忌讳颇多，不仅自己要避讳，言语交流时更要避亲戚朋友同事父辈的名讳。凡遇到类似字眼也要跳跃掩饰而过，不可避轻就重的挑那些字眼，这会被人认为是一种挑衅。避讳习俗在读书人中尤为讲究，读书人有名有字，平日里就不能直呼其名，只可以称呼其字即可。“地怕走斜道，人怕起绰号”，绰号大多含贬损之意，人有绰号在身，犹如庄稼地里被踏出斜路一般，颇让正经士人不齿。宝鸡人忌讳被人起绰号，即使有了绰号，一家大小都像保护隐私般防止其扩散传播。

当宝鸡人亲房家族在一起时，即便是五十岁的弟弟在五十一岁的哥哥面前时，没有受邀只能站着不能坐下；三十岁的侄子辈在十岁的叔叔辈面前也要毕恭毕敬；晚辈在长辈面前落座，不得跷二郎腿，更不得抖腿，而要正襟危坐，两腿并拢做规矩状，方显得体。在父辈去世前，儿孙是不能留胡须的，这些虽属家教，也是禁忌。吃饭时，长辈不动筷子，其他不可先触碰碗筷，奉茶端饭敬酒时，双手奉上，不可单刀直入。俗话说“亲不过父母，近不过夫妻”，家人亲戚间，不过密亦不可过疏，“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言多必失即是这个意思。“莫道是非来入耳，从来恩爱反成仇”，两口打架赛仇人，但在席枕之间又会瞬间化解。自古姐夫与小姨子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宝鸡民间就有“能在姑父怀里坐，莫从姐夫面前过”的警示语。而叔嫂关系亦是近不得的远不得，处好关系一定要拿捏有度，不可不清不白，着了“好耍不过嫂子”的道。宝鸡一带妇人私下谈论某男与某女有私，用“卖醋跟”一词隐晦地表达，可见民间对此是极尽嘲讽之能事。

茶饭酒亦有禁忌习俗。家里来客，看茶、盛饭、斟酒遵循茶七饭八酒满上的礼俗，否则有轻慢之意。三者之中以盛饭端饭最常用。饭在碗中八分满，多了虽然实诚，却难免炫富欺凌之意，让人误会；少了则显得悭吝，是逐客之兆。旧时宝鸡人为客人端饭时，即使一盏一碗都要置于木盘之中，端至客人面前，再双手奉上才算礼数到位。客人吃饭时不可发出碗筷的声响不可吧嗒嘴，生客吃饭不能饕餮无厌，适可而止，超过三碗会被人质疑家教不周。“隔席不搭话，隔席不问酒”，席间喝酒时不可以去邻桌敬酒行拳，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宝鸡普通人家饭前都要“泼汤”，即对土地神的献祭，“泼汤”之前不可以先食，否则有不敬之意。隔夜的茶水不能喝，喝了会得病。按照古籍记载的说法认为，茶水夜间放置客厅，守宫（壁虎）会将尿溺于其中，而守宫尿有毒，人饮后致病。

寻医问卜是寻常人家必经之事，其中也隐藏着学问。“天黄有雨，人黄有病”，得了病自然要去找医生号脉去药铺抓药，遇上不便与人商议的事情，求签算卦就成了解心中疑惑的不二去处。老辣的江湖人通常会作出“老医少卜”的决策，“老取其阅，少取其决”。老医生一生阅人无数，知道的病例自然很多，对病症的判断一定很准，所以看中医一定要看到老医生那里去；算卦时一定要选那青年卦师，青年人判决干练，不拖泥带水，加之初出茅庐尚在赚名头时期，一定使尽本事展示道行，故而少年卦师还是靠得住，遇上那老江湖，十分本事倒有七分算计在里面，难免落入套路。

对于偶发具有预兆性的事情，宝鸡人自有一些化解办法。人类早期至今对梦的困惑一直没有间断过，噩梦在人的内心总能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对于这样的梦只需一张纸角便能化解。“夜梦不祥，挂在东墙，太阳一照，化为吉祥”，清晨将书写上述语句的纸条贴在太阳最先照到的东墙上，自然会化解一切噩梦带来的烦忧。与之类似还有关于小儿夜哭的谶语，“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一念，一觉睡到天大亮”，这样的纸条也要贴在人们来往密集处，以便让更多的人看到。

不同的梦有不同的预兆，梦见身穿白衣的人主发财，因为民间认为财神穿一身白衣服；梦见清水同样是得财帛的兆头；而梦见踩泥地则会遭难，梦见鸡蛋、鸡、小孩犯口舌之争、易遭小人；梦见老太太老爷爷是遇上神仙的征兆；梦见猪有瘟疫预兆，梦见驴有遇鬼之忧。眼皮跳这种生理现象常常被冠以灾祸的前兆，解决的办法如法炮制，同样写一句话四处张贴，让众多的人看见，自然会遇难成祥，这句话为“如果眼皮跳不停，告知众人能顺心”。旧时的东墙及贴布告处常常能看到上述纸帖。还有一种颇具喜剧色彩的诅咒之法，在民间流传。家中失盗，不必急着追赶找寻，只需找到窃贼的脚印，在脚印上放一双筷子、一碗饭，盗贼很快就会犯事被抓，“筷”即快，“饭”即犯，诅咒窃贼再次犯法被拿。这类近乎荒诞的法子是否应验不得而知。

宝鸡民间妇人生活中的很多细节都被认为是事前的暗示。如果听到野雀（喜鹊）叫、抹布无端掉到地上或者手心发痒，家里一定来客；擀面时将面皮挑破意味着吃饭时要添人口，预告主妇准备足够的饭食；早晨碰见人倒尿盆、遇见迎亲、被旋风吹到则全天诸事不顺。不论大人小孩，在野外碰到一些动物也会有不同的预示，“早见獾儿、晚见兔、晌午见个鞭杆溜”，早上看见獾，傍晚遇上兔，中午看见蛇都是好兆头，特定时间发生变化则会产生另一种解释。宝鸡民间将不同的猫头鹰分为两类，一类叫鸱鸮，一种叫“信侯”。“信侯”发出“呴——呴——”的凄厉叫声，这种声音是老年人去世前的征兆；而“鸱鸮”发出“呲——走、呲——走”的声音，这种叫声的出现，往往主年轻人早亡。

头发是人容貌端正的主要组成部分，头发稀疏或者斑秃会被人取笑。前清时如果有一束乌亮粗黑的发辫会颇受人们羡慕，而又黄又细则被称为“烟筋帽盖”。宝鸡民间认为在舀饭勺里吃饭不利头发生长，剃头后不能抹菜籽油，否则会变成秃子。而朝油墩子的油液面上照镜子，用手指天上的星星，脸上易生油眼（雀斑）。“女不露皮，男不露脐”，女人要恪守妇道，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事耕获，不行鬻于市，更不得在生人面前轻易露出肌肤，这样会令人心生邪念；男人露出肚脐则显得不修边幅，教养缺失，令人不齿。

宝鸡民间禁忌种类繁多，年轻男子到亲戚家吃饭不能更换碗，否则会死了丈母娘；在晾晒好的麦仓里一定要放一只铁铧，晒场上要放一块石头或者碌碡，防止妖邪作祟。吃焦了锅巴会拾钱，孕妇吃了兔子肉会生“豁豁嘴”。衣服穿在身上缝补，一定要让衣主嘴里咬紧一样东西，否则会被冤贼。被狗咬了后，忌铜器响声，听到铜盆啊锣啊的响声，病人会兴奋癫狂而死。这些禁忌虽然没有什么科学道理，但却口口相传，祖祖辈辈传了下来，也算是一道独特的民俗文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