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国人“深恶痛绝”的“奥数”，这两天却因为一次所谓“全军覆没”的奥数国际大赛，而频上热搜，突然又成了人们关注的对象。

我作为老“奥数人”，同时也是“奥数”的得益者，也来凑个热闹。

这个比赛是第11届罗马尼亚数学大师赛（RMM），美国队5名选手，3名获得金牌；中国队6名选手，没有一名获得金牌，最优秀的选手排名15，总分排名第6。

网友如此热议，跟近年来中国队在奥数比赛中连连失利有关。以国际数学奥林匹克(IMO)为例，从2000年到2010年，中国队在11次比赛中拿到了9次冠军，可现在已经连续4年没有拿到冠军了。

本来，国际“奥赛”，和奥运会一样，是普通人遥不可及的观看对象，现在又重新被拎了出来。因为有舆论认为，中国在国际“奥数”大赛上的滑坡，与教育部出台的“禁奥令”有关。

我是一个奥数得益者，从小学三年级一直到高中三年级，我学奥数将近十年。当然，我水平不高，既没有参加过国际奥林匹克竞赛，入选不了国家队，甚至连全国的精英冬令营都没有参加，只是拿了全国奥数一等奖（一个省可能有几十个），勉勉强强拿到一个保送中山大学数学系的名额而已，算不上个中翘楚。

但作为见证者，我想先聊一聊国人对奥数的态度。

首先，国人为什么对奥数冷嘲热讽？

有声音说，中国曾在各类中学生的国际奥赛中频频获金牌，可是却没有培养出能获得诺贝尔奖和菲尔兹奖（被称为数学界的诺贝尔奖）的顶尖人才，并由此得出一个结论：奥赛跟这些没有关系，我们看重奥赛，所以我们得不了诺贝尔奖和菲尔兹奖。你看，人家美国得到的金牌没我们多，可是得到诺贝尔奖、菲尔兹奖的人数远超我们。

这儿真的有一个误会：

奥赛和获顶级数学大奖还是有关系的。在美国，或者其他国家，有相当一部分的数学大师、物理大师都是奥赛出身。以菲尔兹奖为例，2014年4名获奖者，其中2名奥赛出身；2018年获奖者也是4名，3名奥赛出身。。。这个占比，不能说低吧？

换言之，我们应该关注的是，从奥赛得奖到成为顶尖人才之间的培养，我们到底缺了什么？我们的教育到底为什么没有办法培养出学科的带头人，拿到学科的皇冠？是早期教育还是后期教育出了问题？

奥赛对大多数的孩子到底有没有好处呢？

当然，把奥数与升学挂钩，“赶鸭子上架”、“全民奥数”，尤其是反复刷同样的题型，拼熟练度，最终刷出成绩，这些方式，当然是无意义的，我也坚决反对。

奥数应该是对思维能力的培养，而不应该是功利的选择。

国人讨厌“奥数”，一是与功利导向有关（为了升学，我的孩子必须学），被迫学习，无论孩子还是家长，当然都不愿意；二是不喜欢“超前学习”（提前学了，回到课堂就不听了）。

我们再往深问一个问题，奥赛是超前学习，超前学习对我们的孩子是好还是坏呢？

先说我的观点，我从来不反对超前学习。

很多人认为，孩子的认知有规律，超前学习便超越了孩子的认知规律，容易对孩子身心都造成伤害，甚至伤害还是不可逆的。

什么是超前学习？就是超过现有教学大纲的学习。

对此，我深表怀疑：

怎么可能所有孩子的学习规律和学习周期都是一致的呢？如果不一致，什么叫“绝对”的超前学习呢？

比如说爱因斯坦，中学时代就自学了包括微积分在内的基础数学及某些理论物理知识，如果这个时候你跳出来说他是超前学习，会影响他未来的身心健康，禁止他再接触这些知识，是不是就把天才扼*在摇篮里了吗？

我始终觉得，一个好的教育，应该是每个人都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超前学习。

说得极端一点，那些从小打游戏打进了电竞队的，难道不是在很早的时候，便在游戏环境里不断锻炼自己进行复杂操作的能力的吗？当然，大家可能会说游戏不是正经的学习知识，可随着中国在电竞上获得世界冠军，很多人也开始慢慢改变这个观点了。

现在谈教育，我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找到自己的兴趣，找到特长，不要教育出中庸的人才。那所谓“特长教育”，本身不就是应该找到孩子能够进行超前学习的点，让他进行超前学习吗？

有一件事，特别值得玩味：如果父母不提供校外资源，孩子在小学里的教育，教学大纲就成了最高标准。

我的孩子也在上小学，据我观察，教学大纲绝对低于孩子认知的平均线。如果认为高于这个标准就成了“超纲”，实在是有失偏颇。

去年，历史悠久的华罗庚金杯少年数学邀请赛被叫停了。

这个比赛，当年我上小学的时候特别想参加，但是我们所处的小学实在太差了，根本没有报名机会。后来，我在中山大学读数学研究生的时候，有幸主持了一届全国华罗庚金杯少年数学邀请赛的决赛，算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圆梦了。

当时看到那些孩子的答题水平，我顿觉中国的数学后继有人了。

很多孩子的反应绝对是超前学习的结果，很多高中生也不能熟练掌握的知识，他们已经掌握了。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我也不觉得这些孩子有什么心态上的异常。

我曾经看过一篇报道，美国一位名叫海梅斯·埃斯卡兰发现，贫民窟的孩子之所以未来发展差，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在上高中的时候没有学习微积分。

高中学微积分，这对于我们来说已经远远超纲了，对吧？

埃斯卡兰最大的贡献就是，坚持在平民窟学校里教授他们微积分。这些孩子虽然未来没有成为菲尔兹奖得主，但是很多都进入了好的大学，成为了有用之才。

我们要问一个问题，高中学微积分到底是不是超前学习？

事实上，据我了解，AP制的高中，也叫大学先修班（AP制是国际高中的一种体制，国外很普遍，国内很多国内私立高中也有）已经把大学的课程拿到高中来学了。

我接触过一所国内领先的AP制高中，我也丝毫没有感觉他们的孩子因为超前学习出现了什么心理问题。相反，他们不但学习成绩好，而且课余生活非常丰富，有组织乐队的，有组织辩论赛的，有写论文的，一些看不惯的社会现象，还会向校长提建议的。他们根本不像我们所想象的那样：超纲学习的孩子，都处于一种死读书、跟社会脱节的状态。

我高中时玩得很好的几个朋友，大多获过全国奥数、奥林匹克物理竞赛、化学竞赛的一等奖，他们现在都是各行业的翘楚，也不是死读书的人。

或许我们应该反思：我们所认为的大纲，是不是一个科学的、唯一的指导标准？

其实，在AP制高中里，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特长进行大学先修。比如说你选了AP的science教学，那高中就可以学大学的物理和数学；你选了AP的history，可以开始学习大学的历史；你选择了AP的artist，就可以选修一些大学的艺术史，等等等等。这些本身应孩子特长而设立的超前学习机制，现在在国外已经被广泛接受。

换言之，认为国外孩子接受的都是快乐为本的教育，家长不进行高难度教育引导的，可以一边儿凉快去了。国外的孩子，高中甚至初中的学习压力，并不比中国孩子的小。

再回到“奥数”的争论，是处于不同平行空间里的两个“奥数”的争议。

如果说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尤其是国际性的竞赛，类似于我们国家的运动健儿参加奥运会嘛，我想没有人会反对的，反正离我很远，可是当奥数成为一个升学的标准，变成全民因为同侪压力，把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高考压力提前到“小升初”，以奥数成绩来一卷定终身，大家又觉得影响了教育平权。

可是，我觉得此奥数和彼奥数根本就是两个概念。

如果我们通过奥数选拔出了对数学有天赋的人，然后让他逐步去参加竞赛，以后从事理论科学的研究，为我们国家、民族、甚至全人类做出进步推动，我想大家是不应该反对的。

也有人会说，从小进行这种奥数选拔的分层教育，影响了教育平权。有人担心，这是不是让那些资质普通、家境一般的孩子失去了向上的机会？

我的观点是，教育差异如果是因为父母的阶层和财富造成的，这是教育平权应该改变的，可如果是因为孩子的天赋而因材施教，我觉得这恰恰是一个完美教育应该追求的。

按照新派教育的观点，我们相信每个孩子都是独特的。既然这样，我们应该是不断地让孩子在成本可控的情况下，找到自己的特长，找到自己的独特的优势，然后在这个层面上大胆地超纲。

这个超纲或者超前学习，未必是某一个学科的教学大纲，有可能是一门手艺，有可能是一种特定的技能等等，这个才是因材施教的本质，才可能让孩子真的找到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甚至说得俗一点，孩子才可能因为这个方式，未来实现自己的阶层跃迁。

从这个角度，“超前学习”、“超纲”不应该是个贬义词。

不值得推荐的是，强迫大家用一刀切的、反复训练的方式，集中于同一学科的超强度学习。

我们普通家庭应该怎么去思考这件事呢？

借用我之前曾经发过的我孩子幼儿园的老校长的观点：在了解自己孩子的基础上，让孩子学会 do hard things,做难一点的事情。

这个观点我是始终支持的，只不过这个难一点的东西因应不同孩子，有不同的方向和不同的标准。

奥数是其中之一，如果你的孩子，对奥数非常反感，没有任何数学天赋，那么就应该观察你的孩子，找到他愿意挑战的难度；如果你的孩子在数学中处于居中状态，既不反感，也不见得非常超常，在还能维持兴趣的情况下，用奥数激发他解答难题的*，让他学会挑战自己，也未尝不可。

如果通过这种方式，能够选拔出有天赋的孩子，让他未来能够在相关的专业领域能够不断精进，这是对人类的巨大贡献，我觉得这才是家长应该秉持的态度。

为什么奥数会和未来得大奖有正相关？我想并不是因为奥数本身的知识和未来的知识有多大的相关性。

奥数大多数是属于头脑体操，它在知识含量上并不有助于未来去解决真正的数学理论难题。可是，通过奥数所建立的信心和不断挑战解决难题的能力，以及多步骤、连环思考的思维方式，对孩子的未来一定是有帮助的。

这种解决难题的精神，有助于孩子未来建立一整套解决问题的思维方式。所谓问题，不一定是世界性难题，也可能是人生中的问题，也可能是做生意时的经营问题。

奥数不见得适合所有的孩子，但是一刀切地禁止所有的所谓超前教育，包括奥数，显然是在抹*孩子成长的个性化选择，最终可能教育出的是一批平庸的人。

最后，我们想想这样的场景：

当你现在用着一部先进的手机讨论教育的时候，你要知道，如果没有那些“超纲”教育的人，是不可能有量子力学的，也不可能有这部手机，让你在这里畅所欲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