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学作品选
Vol.36
作品原文
齐人有冯谖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zhŭ）孟尝君，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hào）？”曰：“客无好也。”曰：
“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
左右以君贱之也，食（sì）以草具。 居有顷，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jiá）归来乎！食无鱼。”左右以告。孟尝君曰：“食之，比门下之客。”居有顷，复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尝君曰：“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于是乘其车，揭其剑，过其友，曰：“孟尝君客我！。”后有顷，复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左右皆恶（wù）之，以为贪而不知足。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对曰：“有老母。”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谖不复歌。
后孟尝君出记，问门下诸客：“谁习计会，能为文收责（zhài）于薛者乎？”冯谖署曰：“能。”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孟尝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负之，未尝见也。”请而见之，谢曰：“文倦于事，愦（kùi）于忧，而性懧（nuò）愚，沉于国家之事，开罪于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冯谖曰：“愿之。”于是约车治装，载券契而行，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
驱而之薛，使吏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券遍合，起，矫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
长驱到齐，晨而求见。孟尝君怪其疾也，衣（yì）冠而见之，曰：“责毕收乎？来何疾也？”曰：“收毕矣。”“以何市而反？”冯谖曰：“君云‘视吾家所寡有者’。臣窃计，君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jiù），美人充下陈。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窃以为君市义。”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fŭ）爱子其民，因而贾(gŭ)利之。臣窃矫君命，以责（zhài）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孟尝君不说（yuè），曰：“诺，先生休矣！”
后期（jī）年，齐王谓孟尝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孟尝君就国于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正日。孟尝君顾谓冯谖曰：“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
冯谖曰：“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孟尝君予车五十乘（shèng），金五百斤，西游于梁。谓惠王曰：“齐放其大臣孟尝君于诸侯，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强。”于是梁王虚上位，以故相为上将军，遣使者，黄金千斤，车百乘，往聘孟尝君。冯谖先驱诫孟尝君曰：“千金，重币也；百乘，显使也。齐其闻之矣。”梁使三反，孟尝君固辞不往也。
齐王闻之，君臣恐惧，遣太傅赍（jī）黄金千斤，文车二驷，服剑一，封书谢孟尝君曰：“寡人不祥，被（pī）于宗庙之祟(suì)，沉于谄（chăn）谀(yú)之臣，开罪于君，寡人不足为也。愿君顾先王之宗庙，姑反国统万人乎？”冯谖诫孟尝君曰：“愿请先王之祭器，立宗庙于薛。”庙成，还报孟尝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
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谖之计也。
参考译文
齐国有个叫冯谖的人，穷得没法养活自己，请人嘱托孟尝君，表示愿意投奔门下做个食客。孟尝君问：“他有什么爱好？”回说：“他没什么爱好？”“他有什么才干？”“他也没什么才干。”孟尝君笑着收下他说：“行啊。”孟尝君手下的人以为孟尝君看不起他，给他吃粗劣的食物。
住了一段时间，冯谖靠着柱子，弹着他的剑，唱道：“长剑啊，咱们回去吧！吃饭没有鱼啊。”底下人报告上去。孟尝君说：“给他鱼吃，照中等的门客那样款待他。”又住了一段时间，冯谖又弹起他的剑把，唱道：“长剑啊，咱们回去吧！出门没车驾。”底下人都笑话他，又把这事告诉孟尝君。孟尝君说：“给他车马，照有车的门客客那样对待他。”于是冯谖驾着车子，举着剑，到朋友家串门说：“孟尝君把我当客人对待。”后来过了一阵，冯谖又弹起他的剑，唱道：“长剑啊，咱们回去吧！没有什么可以养家糊口啊。”底下人都讨厌他了，认为他贪心不知足。孟尝君问：“冯先生有亲人吗？”回答说：“有个老母亲。”孟尝君派人供给冯母吃的用的，不让其短缺。于是冯谖就不再唱歌了。
解读分析
本文选《战国策·齐策四》。其事迹亦见于《史记·孟尝君列传》。
战国时期，列国纷争，诸侯贵族为保存发展自身势力，千方百计网罗谋臣智士，于是养士之风蔚然而起，士成为社会上一种特殊的势力。本文即讲述了战国四公子之一——孟尝君和其门客冯谖的故事，通过对孟尝君养士用士的情形，和冯谖知恩报主过程的叙写，反应了战国时期权贵重养士，士为知己者效力的社会风气，肯定了政治斗争中士的重要性，赞扬了仁义爱民的民本思想。
文章故事情节曲折多致，人物形象个性鲜明突出。作者非常成功的塑造了冯谖这一战国策士的典型形象。冯谖从一开始的藏才不露、装愚守拙、傲慢试探，到后面知恩图报，远见卓识，不动声色的做出惊人之举，鲜明的展现了冯谖卓然的人物个性和其卓越的策士才华。孟尝君从对冯谖不认识，不满意，到心悦诚服、言听计从的变化，也从侧面突出了冯谖运筹策划的高妙之处。
对比衬托手法的运用是本文一大特色，情节安排上有冯谖前后表现的对比，孟尝君前后表现的对比。人物形象刻画上，冯谖与孟尝君，冯谖与孟尝君“左右”之人，梁王与齐王，都构成了不同的对比与衬托关系，从而造成了相得益彰的效果。
文章情节安排重点突出，详略得当，体现了战国时期杰出的叙事技巧。作者善于通过典型事件，和生动的细节刻画人物。详写“弹铗三歌”“焚券市义”“经营三窟”，集中刻画了冯谖与众不同和远见卓识的思想性格，中间穿插一些细节，使人物形象更为生动。在“造三窟”中，写冯谖西游与梁，为孟尝君设计复位最祥，写孟尝君罢相至薛和谋立宗庙于薛则稍简。
最后，文章语言活泼明快，颇能展示人物的精神风貌，弹铗三歌，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不愧为千古传诵的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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