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烧毁民房。拍摄自大兴安岭“五·六”火灾纪念馆。
人们惊恐地看着房子被烧,漫天火光,外圈的人喊着“火来了火来了”。我当时心里特别害怕,手紧紧攥着弟妹们,他们说“哥,轻点轻点”。想到姐姐家在两公里外,离河远,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很担心她。
还好,桥边只有些零散的小树,大火没有蔓过来。两三个小时后,火烧过了,人们四散回家。我们也回去看,房子被烧得面目全非,里面还烧着,进不去,只能隔二三十米望着。姑姑和嫂子看着才盖两三年的房子,哭了起来,弟妹们也跟着哭。
大火过后的漠河县城。拍摄自大兴安岭“五·六”火灾纪念馆。
我们那一片的房子全烧没了,大家无处可去,有的去投靠亲友,有的就在家旁边,找木头临时搭个马架。我们一家又回到桥下坐了一晚,冷了,就到外边烧着的木柈子边烤会儿火。
那时候,我特别后悔来到漠河,很想回家。
二
第二天,姑姑他们回家把没烧完的被子褥子、大米这些翻出来,之后领着孩子,到小商店找吃的,有些午餐罐头、水果罐头没烧着的,也能吃嘛。那会儿大家都这样。
还有很多人在找失散的家人。姐夫也失散了。7号那天火势控制不住后,打火队员撤回时,他跟姑父走散了,姑父当晚回来了,他没回。
我们分成三拨,在县城里到处找姐夫。我记得那时候,县城只有车站、医院、几家水泥砌的房子没被烧毁,剩下一排排烟囱直立着。山上、路上有很多烧焦的遗体,大概得有一百多具,衣服都烧烂了,辨不出男女,可能是跑的时候半路被烟熏倒了。后来听说还有一些遇难的,是因为大火来的时候躲地窖里,房子塌了,被埋了。
很多遗体辨认不出来,有的好几家在辨认同一具。姐夫手上戴了块上海手表,我们就按这个来辨认,看到一具,就上前扒拉下,看有没有戴表。那时也不觉得害怕,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找着姐夫。当时,我们看到有一具身形跟姐夫相似,也戴着手表,吓死了,打开表盖发现不是上海手表,才松了口气。
通往河边的树林里,我看到有个妈妈抱着个七八岁的孩子,孩子被烧死了,趴母亲怀里,妈妈抱得紧紧的,哭得撕心裂肺,丈夫拉也拉不开,孩子爷爷奶奶也在旁边哭。
我也看哭了,瞅了几眼就不敢再看,心里特别难受。30多年过去了,那个画面还记得特别清楚。
第二天,我们上漠河县医院找。医院里挤满了人,有的刚送过来,身上焦黑一片;有的浑身裹着纱布,看不出人影。每个楼层,都是嚎啕、*喊痛的声音。太平间里也满了。那时候我特别害怕,觉得生命太脆弱了。
之后几天,我们扩大范围,沿着县城周边的山林找,也没有找到。直到第5天,接到了内蒙古满归镇那边的来信,才知道那天姐夫回来时,漠河县城戒严了,进不去,他就扒着一辆过路的火车,被带到了一百公里外的满归安置。过了两天,姐夫跟逃到那边的灾民一块被送回来了。
灾后头两天,大家用树杈、没烧完的棉被、衣服搭成帐篷睡觉,吃没烧完的米煮的粥,哪家有点吃的,互相传着吃。第三天开始,饼干、面包、帐篷等物资陆续空投进来,住进了帐篷。
灾后第十天,我不想在漠河待了,坐着闷罐车离开了。弟妹们也跟着我回到吉林老家上学,当地孩子大多投奔亲友,到其他乡镇就读。
三
回家后那段时间,我经常做噩梦,梦见寻找姐夫时扒拉尸体的情景,还有那位抱着孩子哭的母亲,一想起来就后怕,半夜吓醒。直到一两年后才慢慢淡忘。
在老家待了两个多月,姑父来电报,说漠河县里下达的重建任务紧,缺人手,让我回去。哥哥姐姐也劝我,上那边起码能为结婚攒点钱。
回漠河的火车上,从塔河开始,沿途都是被大火烧毁的森林,一片灰黑色,毫无生气,看得心情沉重。整个漠河县城也死气沉沉,房子基本都被推平了。
灾后重建已经开始了。各个基建公司、施工队在招人,外国援建的推土机、装载机这些设备也陆续到了。那时,水泥、砖这些建筑材料很紧缺,火车一拉过来,我们这些年轻点的就上车站抢物资。
我跟着姑父他们盖平房,当时9区、10区的房子,很多是我们盖的。三四年后,平房盖得差不多了,就给幼儿园、商场、镇政府这些公共基础设施维修。
灾后重建。拍摄自大兴安岭“五·六”火灾纪念馆。
灾后,漠河开始分区规划,西林吉镇按数字分成了44个区。在帐篷住了一年多后,人们陆续搬进新房。
最初几年,关于火灾的记忆,不经意间会渗透到生活中。大家坐一起,聊着聊着就会说起火灾时怎么逃亡的,家里烧啥了,拿出啥东西了。有时也会说到,谁谁的家人在火灾中烧死了,谁谁是怎么烧伤的。夏天,在市场上会看到一些烧伤的人,有的耳朵烧没了,脸上布满伤痕,每次一看到,就会想起火灾。
走进漠河普通人家里,基本都空空荡荡的,电视、自行车这些全没了,生活重新归零的感觉。
火灾后这些年,防火办每年会下达防火责任状,要求老百姓人走火灭,出门不带火,上山不吸烟。五月六日那天,整个城市会响起警报声。
早些年,漠河经济发展主要靠木材深加工、煤矿、金矿开采。灾后那几年,城市重建、林场清林都需要人,从外地过来漠河的很多。灾后重建持续了十来年。重建完后,封山育林,赶上九几年下岗潮,就业机会少了,人员开始外流。
直到这十来年,漠河发展比较快,旅游发展起来了,各个林场建了不少木耳、灵芝基地,农夫山泉也在漠河建厂,回流的人不少。不过,留在漠河的年轻人很少。
四
我在火灾后第二年结婚了,妻子也来到漠河,在漠河扎了根。重建完后,我跟着哥哥下海经商,做了三四年蔬菜运输生意,之后卖磁带、录像带,卖衣服。2010年左右,到工地上当工长,主要盖住宅楼、办公楼,还开了两三年台球厅。现在,我有一个二三十人的施工队,主要包清工。开舞厅是一个爱好。
我跳舞快30年了。
十六七岁时,在老家跳过迪斯科。1992年卖服装的时候,朋友喜欢跳舞,带着我一块去舞厅。刚开始不会跳,就坐边上瞅,后来跟着老师学交谊舞三步、四步,慢慢开始痴迷。
九十年代,漠河几乎没什么娱乐场所,最早只有一家舞厅,后来开了三四家,来的多是年轻人。我喜欢跳三步,基本每天都会去舞厅跳两三个小时。
2010年开始,政府大力开发,征用场地,舞厅渐渐都关闭了,只能去KTV或者社区活动中心跳,那边空间小,没有那种灯光闪烁的氛围。
2019年元旦,我就开了这家舞厅,每年10月开到来年5月,去年受疫情影响,只开了两三个月。今年就10月份开了,疫情又发生后停业了,经常有舞友打电话问我啥时候开。舞厅晚上六点半开到九点,来的多是老人,偶尔有些年轻散客,过来喝酒、过生日。
漠河老人们的文化娱乐活动比较少。夏天,大家会到广场上跳舞,扭秧歌。男的打台球、乒乓球,下象棋。冬天天冷了就来舞厅,冒着大雪也来跳舞。去年冬天,想着舞友们过来不方便,我就每天6趟,开车接送他们。
最近舞厅火了之后,有人联系我,说想来舞厅拍照,还有从广州、大庆、齐齐哈尔特意过来的,想来舞厅体验下。之后我打算把舞厅简单装修下,不管赚不赚钱,都要一直开下去。
来源: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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