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朋克的崩溃
“赛博朋克科幻小说所遭遇的一切,是流行文化任何一个分支中的新鲜品类都会遇到的。”布鲁斯·贝斯克说,“起初它让人意想不到,富有新鲜感和原创性,后来却一步步变成了时尚宣言、可重复的商业配方,乃至一种古老的套路。”
从某种意义上讲,《神经漫游者》的主题如同一份清单;在许多赛博朋克作品中,孤独、被边缘化的主角从事毒品交易或入侵电脑的故事情节变得模板化。上世纪90年代初,某些著名赛博朋克小说甚至将这种现象演绎成了一种极端。
在尼尔·斯蒂芬森科幻小说《雪崩》的开篇,主角Hiro Protagonist带着两把武士刀出场,驾驶着一辆其电池能量能将一磅培根发射到小行星带的汽车,可他实际上只是一个送披萨的外卖小哥。
在1995年出版的小说《Headcrash》中,贝斯克甚至抨击了赛博朋克这一品类,他写道:“他们完全是沉迷于弥赛亚幻想的讨厌鬼和失败者,总想着有朝一日使用几乎神奇的计算机技术与这个世界打交道,但他们对网络的使用仅限于登陆论坛,下载一些恶心的图片。你知道,这就是赛博朋克。”
赛博朋克似乎即将退出历史舞台。1993年,《连线》(Wired)杂志就曾在一篇文章中声称:“赛博朋克,安息吧”,但到了世纪之交,赛博朋克的影响力开始向外扩散,进入主流文化,并朝着许多方向发展。
日本市场推动了赛博朋克的复苏,原因是《阿基拉》催生了一系列包含赛博朋克元素的漫画和动画,包括《铳梦》《玲音》《星际牛仔》以及《攻壳机动队》等等。《攻壳机动队》也许是这些作品当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因为它启发了沃卓斯基制作《黑客帝国》。而在游戏领域,《*出重围》似乎为CDPR打造《赛博朋克2077》奠定了基础;小岛秀夫于1988年创作了赛博朋克游戏《掠夺者》(Snatcher),还在《合金装备》系列中使用了神经机械学和人工智能等元素。
不过在上述作品中,究竟有几部属于“真正”的赛博朋克作品还有待商榷。的确,它们在科技美感和角色衣着方面都具备赛博朋克的某些风格,但主题元素却不同。
有观点认为许多赛博朋克作品徒有风格——《赛博朋克2020》的规则手册中写道,它们“形式胜过了实质”。今年6月份,吉布森本人也对这种现象提出了批评,他在推特上写道:“《赛博朋克2077》的预告片让我感到震惊,它就像一个采用普通的80年代retro-future风格作为外壳的《GTA》,但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
形式与实质
赛博朋克作品的吸引力并不局限于极具辨识度的视觉风格,其世界观和独特文化也让人印象深刻。“赛博朋克的优势在于它是我们熟悉的世界,只不过发生在未来。”赛博朋克卡牌游戏《Netrunner》(2012年)的设计师Lukas Litzsinger说。
吉布森、尼尔·斯蒂芬森等赛博朋克科幻小说家预测了科技的发展趋势,他们的作品推动了“网络空间”“病毒”和“头像”等术语变得流行。据称斯蒂芬森提出的“虚拟实境”(Metaverse)概念对谷歌地图、Xbox Live等科技产品都产生了影响,不过它还不是赛博朋克对未来的设想中最重要的一环。
为赛博朋克奠定基础的科幻小说家们观察了人类社会在二十世纪末的快速变化,他们相信,科技永远与人类体验永远不可分割。这也是赛博朋克与科幻小说的其他分支不一样的地方:赛博朋克会探索科技对于人类日常生活的社会影响。
在《神经漫游者》中,如果某个角色身上有监测健康的植入物,就有可能被抢劫。而在《Netrunner》中,一家公司可能会强制要求员工改造身体,从而提高工作效率。
“就个人而言,我认为赛博朋克最有趣的一点是,你能感受到在一个想将你转变成企业资产的世界里的生活体验。”极客文化网站Timber Owls的作者Ashley Yawn说。当《赛博朋克2077》的预告片在E3展上发布后,Yawn在推特上讨论了这款游戏的政治元素,以及对于身体改造的呈现,后者被视为赛博朋克的一个关键组成部分。
与政治无法脱离
“对那些被剥夺身体自主权的人群来说,身体改造是改变生活的一种好途径,包括残疾人、跨性别者和女性等。”Yawns说,“问题在于乌托邦主义会与赛博朋克描述的贫困生活发生冲突:谁来为自由买单?”
“身体改造、身体功能恢复确实是件好事,但如果大多数人想要使用,很可能要背负债务,或者被恶意垄断的企业奴役。在科技行业,许多公司悄悄搜集员工手机里的数据,所以一旦这些公司能控制你的自动化肢体,甚至进入整个神经系统,你能想象他们会做些什么了。”
“在社会背景下,让人摆脱束缚的科技经常会变成一种枷锁。”
威廉·吉布森在接受采访时曾这样描述赛博朋克:“未来已经来了——资源分布并不是非常均匀。”赛博朋克世界描绘了两类人群之间的差距:一方能获得未来科技,另一方却不能。赛博朋克作品经常用巨型都市的如林高楼来表达这种差距。
从科技角度来讲,吉布森等作家对未来的预测似乎逐渐显得过时,但赛博朋克的核心概念仍然保持不变。
“我个人觉得,任何配得上赛博朋克这个名字的作品都必须展现权力与政治的不平等关系和非人性化。”庞德史密斯说,“你并不在一个星际迷航式的乌托邦世界长大,而是生活在一个掌权者对你不利,不得不奋起反击的世界里。”
CDPR承诺将在游戏中忠实还原这项元素。“在《赛博朋克2077》中,一小部分处于企业权力架构最顶层的超级富豪统治着一个分裂的世界,绝大多数人生活在无休止的贫困和暴力循环中。”《赛博朋克2077》任务设计师Patrick Mills前不久告诉官方《Xbox》杂志,“至于游戏世界与我们所处的世界有多大不同,我认为这取决于你的看法。”
许多开发商和发行商都坚持称他们的游戏不表达任何政治信息,但Mills却说:“赛博朋克是一种固有的政治品类,(《赛博朋克2077》)它是一款有政治性的游戏。”
一个更光明的黑色未来
Litzsinger对此表示赞同:“我确实觉得赛博朋克具有政治性,因为主角们几乎总是游走于法律边缘,原因无论是犯罪活动,又或者法律跟不上科技进步的速度。这些作品会挑战我们,促使我们思考法律与道德之间的区别。在许多赛博朋克故事中,你都会看到角色对抗‘系统’的情节。”
Litzsinger设计的《Netrunner》就具有政治性,作为一款卡牌游戏,其通过逾一千张卡牌的文字介绍,让游戏的背景设定和世界观显得更充实。许多赛博朋克作品将美国、日本和中国城市用作故事背景,但《Netrunner》的背景覆盖了整个世界……游戏通过一整套卡包探索印度和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地区,厄瓜多尔则是全球商业中心。在《Netrunner》的可玩角色里,男女角色占比相当,此外还有变性人角色;亚洲人成为主角,而不像在许多欧美赛博朋克故事中那样毫无存在感。
《赛博朋克2077》对角色的呈现引发了一些争议。游戏首支预告片中出现了一个印度角色,职业是出租车司机(欧美国家对于印度人的刻板印象)。《亲爱的艾斯特》开发商The Chinese Room在Twitter上指责《赛博朋克2077》的宣传配图涉嫌歧视女性,CDPR的Twitter账号前不久也发布了一个关于LGBT群体的笑话。
与展示游戏世界的近一个小时视频相比,CDPR最近发布的一段玩法Demo更好一些,玩家可以选择角色性别和种族。
但那段Demo仍不完美:除了黑人犯罪头目Dexter DeShawn和拉丁裔搭档Jackie Welles,玩家遇到的绝大部分角色都是白人,Wells的对话也被批评太老套。另外,Demo开头任务中出现了一位失去意识的裸体女性,这也引发了人们的质疑。
不过总的来讲,CDPR似乎希望如实还原庞德史密斯的愿景。通过CDPR在博客中对预告片进行的逐帧解读,你会发现这家开发商正考虑将广告泛滥、枪支法律和科技财富分配不均等话题作为游戏世界观的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