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武汉的接触和我对武汉的记忆，纵跨计算，已有四十多年了。

1975年，我十七岁，暑假期间随父母去西南探亲、旅游，返京途中经过武汉，住了三天，能记住的大约有三：一是天气闷热，充分领略了“火炉”的威力，更羡慕那些武汉爷们夜晚光着膀子在自家门前竹躺椅闲聊的豪爽。二是在游人不多的东湖边玩了半天儿，背下来朱老总的一句诗：“东湖更比西湖好”，湖边的一些动物雕塑都成为我摄影的对象。三是逛街时路过武汉京剧院，家父说，高盛麟在这个团呀，很久没看他的戏了。父亲不知那时的高盛麟已调到了中国戏曲学院去任教。

1993年，是一次江上声乐比赛，在一条武汉至重庆的船上。我随行采访，抵汉吃过晚饭后，我出了酒店门，打听“鄂城墩”在哪里？得知就在对面，太巧了！十几分钟后，我已坐在老诗人曾卓家的书房里聆教了。我与曾卓先生的结识，始自读其“听笛人手记”（《文汇月刊》上的专栏）后慕名去函约稿，此后保持通信近二十年，见面则只有四五次。他给我未出版的散文集写过序，给我的习作提过中肯的意见和指点，他最著名的诗篇《悬崖边的树》也成了我的座右铭之一。

那次武汉之行，我还去了武大，去了珞珈山上的老图书馆。很想在图书馆宽敞的阅览室里坐下来读一会儿书，可惜没有学生证或阅览证。

托歌剧之福，让我有了更多的机会去了解武汉。也是在2007年，我所在的剧院携《杜十娘》一剧赴武汉参加第八届中国艺术节。2014年两次在武汉逗留半月以上。先是《高山流水》排练，内人王燕担任指挥，她的恩师曹其敬出任导演，我多次去武汉歌舞剧院看排练。遥想当年往昔，这个剧院曾排演过《青春之歌》《第二次握手》《郑和》等多部歌剧，曾出现过程云、莎莱、沈承宙这样的内行领导和谢芳、吴杏华这样的名演员。我帮剧组做点事，王海涛院长还给我安排了办公室，那是市歌大院里保留下来的唯一老建筑：一栋二层小洋楼。据说曾是当年赛马场的一角，而后也曾做过程云老院长的办公室。闲时，近走解放公园，拜观了抗战期间在武汉牺牲的苏军飞行员的纪念碑。远（相对而言）去古琴台，回味高山流水那个音乐故事中的含义。去得更远些的地方是蔡甸，那天，是排练期间罕有的半个假日，曹导执意要去那里的钟子期墓祭拜。《高山流水》首演后，在市文化局的创作中心举办研讨会，那里是市歌的隔壁，开会的那个大会议室也是赛马场的遗留建筑，挂了许多老照片。嘿嘿，旧时的汉口，很洋气嘛。

第二届中国歌剧节期间，我们评论组的住地在光谷。天天乘中巴去剧场看戏，认识或再次认识了琴台大剧院、湖北剧院、武汉剧院、洪山礼堂这些演出场所，甚至还有沌口那么偏远的地方，因为位于那里的武汉艺校也有一个不错的剧场。去湖北剧院的路上有我相对熟悉的华中师大、宝通禅寺和长春观。我独自去过长春观，印象最深的是这里不仅与丘处机有关，还做过北伐时叶挺团长的指挥部。评论组观剧之外的两次集体活动，一是去湖北剧院旁边的辛亥革命纪念馆参观，二是去与琴台大剧院隔月湖相望的古琴台参观。在琴台，我自动担任了导游，同组的歌唱家孙禹猛然醒悟道：今天下午带我们到古琴台参观，晚上看歌剧《高山流水》，蒋力你这是“别有用心”啊！

武汉是一个值得我“别有用心”的城市，与我用心相对的还有湖北省歌剧舞剧院多位艺术家。2008年“中国歌剧论坛”在北京举办期间，我认识了省歌当时的*钱均平和歌剧团团长、《洪湖赤卫队》第二代“韩英”的扮演者李祝华，在面识李祝华之前多年，我就看过她主演的歌剧《樱花》。看得最多的是第三代“韩英”刘丹丽的演出，我还为之担任过音乐会主持。2019年，刘丹丽以武汉大学艺术学院院长身份主持的“民族歌剧表演人才培训班”，我也专程去看了汇报演出。省歌的男演员中，我最钦佩的人是卸任不久的院长卢向荣。他扮演的“洪湖”中的反派角色彭霸天，举手投足都是戏。更令我赞叹的是2015年他在《黄河大合唱》演出中那段“黄河之水天上来”的长篇朗诵。2019年10月，我在武汉欣赏了年过八旬的老指挥王秀峰先生重新编配的《洪湖赤卫队》。和王秀峰先生交谈，我总恍惚觉得张敬安、欧阳谦叔等前辈的身影仍在眼前。

多年间我结识了武汉文化界的许多朋友。较早认识的是作家徐鲁，那时他还在《少年世界》当编辑，发过我四五篇散文。《今日名流》也发过我的文章，跟我联系的编辑曾楚风，一直没有见过面。另一位没见过面的作家是周翼南，曾卓老师曾嘱他将一本新作寄我，惭愧的是我未曾答谢。近日读他的公号文章（武汉书评家王成玉推荐），留言提及旧事，竟得到周翼南家人的回复（后才知道是周翼南的女儿周璐）。在我的婚礼上，也出现了两位武汉作家：董宏猷和胡发云。董宏猷送了我一幅书法，胡发云后有新作出版也必送我。

后来这些年认识的武汉人，多与歌剧有关，剧作家胡应明，写了歌剧剧本《有爱才有家》，还有我想看而未看成的话剧《台北新娘》。词作家黄念清，参与过歌剧《八月桂花遍地开》的唱词创作。作曲家王原平，多部歌剧、音乐剧的作曲。歌唱家秦德松，总像青松般挺拔伟岸。声乐教授贺磊明，男中音歌唱家中的一宝。指挥家田晓宝，天空合唱团的支柱，与歌剧无甚关系，跟我倒说得来。我去华中师大一角的黎元洪墓拜谒，他事后得知，竟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他，让他作陪。还有两位未见过面的人，一位是唐长孺教授的公子唐刚卯，另一位是吴于廑教授的公子吴遇，我为我外祖父、汉学家杨联陞编辑《莲生书简》一书时，得到了他俩的倾力相助。

2015年某天，省歌院办的杨焰陪我去昙华林夜游。新开发的老街，文化气息仍在，很多店铺的门前都有介绍其历史背景的铭牌，武昌近现代史的轮廓在这些介绍中微微显露。之后又得知昙华林重新规划再建。2021年樱花盛开时，我在武汉新结识文友数位，其中一位办的“老张书舍”就在昙华林，我还未及造访。

不久前举办的湖北省艺术节，分别作为开幕、闭幕戏的歌剧《天使日记》和京剧《母亲》，都由王燕指挥。借此，我得以结识武汉京剧名角刘子微和剧作家赵瑞泰，都是各自领域的旗帜性人物。王燕生在武汉、长在武汉，武音附中毕业后才离开武汉，到上海读书、工作。虽说离开武汉多年，她的性格、饮食习惯、语言、工作作风仍有强烈的武汉烙印。尤其是性格，情绪变化疾速，从晴到阴或阴转晴，都可瞬间完成。好在我这武汉女婿已经习惯了，有时跟她开玩笑，我说：假如你离开我，我就再找一个武汉媳妇，还当武汉女婿。

不能说我这是为自己的爱武汉找理由吧？

（蒋力 作者系文艺评论家、中央歌剧院研究员）

【编辑：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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