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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肚肠做法配方(卤狗肠做法大全)

来源:原点资讯(www.yd166.com)时间:2022-11-06 21:27:24作者:YD166手机阅读>>

井里有门作者:万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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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七七年八月底,农历正好七月半,这是个大家都忌讳的日子,俗称鬼节。飞越躺在婆家的婚床上待产。老公石窟昂下午就出去叫接生婆了,那个年代还不是很流行上医院生产,再说飞越这也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

时间已过八点,窗外的闷雷低低地炸过几声,凭经验飞越感觉肚子里的孩子快要出来了,腰底传来一阵阵的酸疼,可是老公偏偏还没回来。飞越忍着疼硬是不叫一声,隔壁还有公婆在,她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娇气,毕竟乡下人出身,又已经生过一个儿子了。

飞越真正觉得疼的不是身体,她心里的苦蔓延到每个毛孔发根,猜都不用猜她也想到了——老公石窟昂肯定去哪个女人家这里讲闲谈了。石窟昂是有文化的人,他从书本上看到过女人生孩子没有几个小时下不来崽的,所以走之前他就跟飞越打了铺垫,只说去找找接生婆看,并没有交代什么时候会找来。

当时飞越还很天真地想: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石窟昂总不可能再耍啥花花哨哨。随着阵痛一阵紧过一阵,飞越心里焦恨起来!这时候她已经不理会自己孩子要在鬼节出生的禁忌,她心里恨不得大鬼小鬼把她干脆就带走好了,这人间的苦她真的不想再吃下去,眼角流出的泪和着酸汗真真的咽进了肚子里。

这几个小时,飞越把自己认识石窟昂直到结婚生孩子都想了个遍。飞越母亲名叫郑仙华,是哑巴。据说她母亲四岁的时候发高烧,去了卫生院吃了外国人给开的退烧药,结果烧退了,耳朵治聋了。她母亲就再也没讲过话。长得高高大大,踩着大脚,不像别个都还裹着小脚,手上的活计没有不会的。别的姑娘家不会的手艺活只要来问飞越母亲,保管满意而归。飞越的父亲在飞越生下来两三个月的时候就跑了,估计也是受不了老婆是个两口人。从小都是哑巴老娘拉扯着飞越长大,哑巴老娘在石窟昂家的门口摆摊做肉饼卖,飞越大了便去帮忙,进进出出也看到过石窟昂几回。

石窟昂老爹是乡里做布匹买卖的,也算是富裕人家,所以他家建在市集中心位置。那些年都讲成分,石窟昂家不出意外被评了个富农,好在他老爹平时与人为善,施福积德,所以一家人没受过什么批斗,真要说影响最大的好像还是石窟昂。从小长得清清秀秀,白皮嫩肉,加之家里条件可以,石窟昂基本没干过农活,天天与书本为伴,一直到高中他在学校的成绩都是名列前茅的。这样说吧,他做完的考卷,老师直接就贴在班级门口当标准答案了。可惜,这么好的成绩因为家庭成分的缘故不能参加高考,石窟昂也挺看得开,那就考个中专嘛!一考就以第一名的成绩上了市里的师专,他是这样考虑的——根不正苗不红,那我教书育人总是一颗红心向着党的表现吧?!师专毕业,石窟昂就在乡小学当起了老师。

飞越家住下村,石窟昂家在中村,飞越去肉饼摊帮忙,石窟昂也注意过这个女子,确实长得清秀温柔,在乡里年轻女孩中算得上数一数二了。但是他还没想过要接近飞越,因为自己实在太忙了!石窟昂母亲年轻时候也是远近有名的美人,那时候流传这样一句俚语:要好吃大薄荷,要好看吴圭娥。吴圭娥就是石窟昂的母亲。吴圭娥却看中了这个老实巴交的女孩子。她心目中的媳妇当然要貌端体正,并且出身贫寒清白这点很符合她挑儿媳的要求。

飞越听到媒人来说合的时候,心里顿时像原野上的草花,被春风吹得一瞬间就开得漫山遍野了。石窟昂有文化又长得帅气,工作也稳定,飞越只是没想到他家会看上自己。哑巴老娘,贫苦出身,家徒四壁,除了自己看着还算那么回事。可是她也听说乡里好几个年轻女孩都跟石窟昂关系好着呢,自己跟石窟昂仅有几面之交。她低着眉眼不知道该答应还是要拿个什么架势好点,媒人一看飞越的表情心知肚明,马上顺上了一句话:“我要是大姑娘还不立马答应?哈哈哈!我回话去了,飞越你就开始拾掇拾掇嫁妆吧。”飞越听得懂媒人的画外音,她恼羞了好一阵,毕竟是大姑娘家,心思一眼被看穿真是有些丢人。

媒人走了几天,心底的疑惑经常性跳出来——怎么可能选自己呢?虽然只读过小学,飞越也知道总要两情相悦才能结合在一起,况且石窟昂是知识分子,没有理由不懂情投意合呀?上村那个美萍跟石窟昂好像在处着呢,这是飞越从一个买肉饼的那里听来的,当时心里好像还有点酸酸的羡慕美萍……还有去年飞越还看到有天傍晚乡小学教音乐的小于老师跟石窟昂走在去乡里的路上……

还没等飞越想透,在一个春雷隆隆的夜晚,她披红戴绿稀里糊涂地坐在了石家的婚床上。不过真踏进石家的门槛,飞越就不想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了。不管怎样,自己已经变成石窟昂——她觉得高攀不起的男人的老婆,还有什么好想不清楚呢?洞房之夜,石窟昂表现出了一个男人应有的热情和冲动,而对于男女之事,飞越就是老爷子店里最白的那块绢布,她甚至没想到石窟昂怎么会那么娴熟,这个疑问在婚后几个月才从飞越脑子里冒出来。

婚后飞越觉得自己是真的幸福。夫家富裕不愁吃穿,婆婆虽然各方面要求严苛了点,但飞越理解啊,大户人家就是这样的,不这样反倒奇怪了。飞越遗传了她哑巴老娘的聪明,尤其心思细腻,用心观察学习夫家的一些规矩礼仪,倒也跟婆婆相安无事。老公石窟昂平时去乡小学教书,周六才回来,周日又要走了,虽然聚少离多,但是飞越知足。老公对她客客气气,话不多,显得格外的温文尔雅。

几个月后的一天,飞越去车站旁买菜籽油,老板娘跟她说:“你老公这个人是真的奇怪啊,昨天中午我看他从县城回来的汽车上跳下来,又急冲冲地上了去乡里的汽车,还问他怎么不回家?他说学校忙,你老公真的这么忙啊?这才新婚几天啊?”飞越看着老板娘呱唧呱唧说的嘴,也不知道跟老板娘回了句什么话就回家了。回家要经过一条黄沙路,风刮着粗粗的沙砾直往飞越的嘴鼻里钻,她忍不住干呕了几下,拖着油壶只想快点回家,不知是不是风太大了,刮得飞越就是走不快啊。飞越脑子里又浮现出老板娘的两片嘴唇,呱唧呱唧像猪吃食一样,不吃完猪食是停不下来的。

总算回到家,油壶放好,烧完了晚饭,飞越草草吃了一点,伺候好婆婆公公洗漱的面汤水,她就躺在了床上。晚饭飞越几乎没吃,不但不饿还直想吐点啥出来。透过蚊帐她看着梁上悬挂着的电灯,几只飞虫围着亮光转圈,时不时地振翅扑打着灯泡,飞越眼神模糊起来。上礼拜石窟昂回来是跟他爹妈说起,这周三去县里办事,婆婆当时还问了一句回家来吗?石窟昂说不回来了,办好事情肯定很晚来不及回家的。这些话飞越费了好大一阵才记起来,来来回回想了好久,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就是觉得别扭难受。没文化不代表傻,飞越从小没爹疼,心思比别人脆弱敏感,人都是这样,有些事情经不起琢磨,一旦从爱情的迷阵清醒过来,桩桩件件都浮上来堵着飞越的胸口。

飞越平时也会有点小想法,为什么同是在乡小学教书的赵老师每个礼拜一早上才去学校,石窟昂每周日早早吃完中饭就走了,新婚的飞越当然想老公能多呆一晚,可是她知道三从四德,做老婆的要识大体,不能儿女情长。这样才能被老公喜欢,毕竟飞越一直觉得配不上石窟昂。再仔细想来最大的疑惑就是新婚那晚,石窟昂能够熟练地脱卸飞越的衣物,内衣褂子上的盘扣飞越平时都扣好久,他一挑手就能解开了。还有羞于启齿的那活计,飞越是左遮右掩的,石窟昂黑灯瞎火却能痛快搞定。飞越当时沉浸在从少女转变为少妇的神圣洗礼中,根本没顾上考虑这些,这种男女之事对她来说就算是现在也还只是一知半解。但是敏感的飞越既然已经开始怀疑老公,那么各种疑问都如泡泡一样冒了出来。

当初飞越只是觉得石窟昂好像不是很爱自己,现在仔细想不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飞越首先想到的就是石窟昂心里是不是另有其人?这样的话任何不合理的无法解释的事情都变得合理起来,只是飞越真的不敢想下去,因为她已经快要窒息了,结婚时她幻想的幸福甜蜜现在激变成痛恨和苦涩。窗外不知名的虫子啾啾地叫着,天气也真是闷热啊,一丝风都没有,飞越心烦意乱,但是她的身体却一动也不动,好像停住了一般。

虫鸣终于低下去了,窗框也被风吹得吱嘎作响,不知道已经几更,可管它是几更呢?飞越的心事从小都没人可说,老娘哑巴,遇到事情只会用呜咽的声音表达她的情绪。飞越也从没想过有什么事情是需要跟人倾诉的。可现在她多么渴望有个人能听她说说,告诉自己这个事没什么大不了,没那么严重,她想遍了也找不出个人来。她张了张嘴想安慰自己一下,可是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这种有点像做戏一样的行为飞越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她只好咬了咬牙关,咽了口口水,长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她想起石窟昂有个书桌,抽屉是上锁的,钥匙他随身携带。有一次飞越问了石窟昂里面锁着什么,他认真地告诉她是自己写的一些书稿,非常重要,不可以乱翻。飞越当时听了对老公的崇拜之情又加深了一步。但是飞越现在特别想打开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她突然发觉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老公。

不过她无论如何还是不相信石窟昂会瞒着自己乱来,飞越一直给自己的解释是老公确实太优秀了,导致他身边的异性朋友多了点,既然跟自己结婚了,那就不可能会乱来,飞越的爱情观如同其他普通女孩一样——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她一直认为结婚过日子就是对老公好,孝敬公婆,生活就会愉快地前进。下午粮油店老板娘几句话好像硬是割开了结婚那晚头上盖的红头巾,让她觉得生活还有这么多自己不能把控的事情。这些事情不像是洗衣做饭那样,再苦再累自己也能高高兴兴地完成。飞越想破脑袋也理不出个头绪,心情越来越糟糕,天已经蒙蒙亮,飞越索性准备起来,要给公婆烧早饭了。

飞越刚打来洗脸水,就忍不住吐了一大口酸水。唉,心里的酸楚咋都压不住呢?抬头看看门外,瓦蓝的天空中飘着几丝白云,围墙上一大丛粉红的小花热闹地开着,飞越的心情好了不少。她其实才二十出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能唤起她对生活无限的向往。她拢了拢乌黑的齐耳短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到:这礼拜六石窟昂回家,好好问问清楚,只要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不管怎样都会原谅他的。

周六这天飞越一大清早就起来了,这两天都是这样,睡不好吃不下,时不时地干咳几下,心情决定一切。越是临近石窟昂回家的时间点,她越是紧张,婆婆喊她:“飞越,火太旺了,柴火家里堆不下了啊?!”“啊!嗯……”飞越赶紧把几根旺旺的柴拨拉到地上,还好火光遮掩了她绯红的脸庞。她低着头还是能感受到婆婆皱着眉,冷峻的眼神瞟着自己。“阿妈,我回来了。”石窟昂准时出现在家里,婆婆转身笑盈盈地说:“阿昂回来啦,先坐一会,今天立夏,等下给你吃乌饭。”石窟昂对他妈报以笑脸“妈,不要太累哦。”

石窟昂在灶台旁的条凳上坐下来,飞越起身对丈夫干笑了一下,轻声说了句:“洗个脸吧。”也不等石窟昂答话就赶紧去搓毛巾。飞越怎么感觉好像自己做了亏心事,不敢正脸面对丈夫,她现在只想快点天黑了,等进了房间才可以跟丈夫提心里的疑问。在严厉的婆婆面前,飞越还是尽量维持一个贤惠温柔的媳妇形象。

这大白天,飞越过得煎熬啊。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丈夫说话了,连眼睛也不敢看向石窟昂。中午吃完饭,石窟昂照例进房间午睡,飞越以前都是跟着丈夫进屋,然后把他身上的衣服全部换下来洗刷干净。可今天,飞越一直在厨房洗碗,她连迈进房间的力气都不大有,大夏天的手脚居然冰凉。洗了好一会,厨房里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了,她终于抬腿走进房间,一看石窟昂已经睡着了,她倒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连忙拿过丈夫的衣物去塘里洗刷去了。

刚放下面盆,就看见老公学校的赵老师背着拖把走过来。飞越做出一个高兴的表情:“赵老师,洗拖把啊。”赵老师看了看飞越面盆里的衣物咧嘴问:“嗯,石老师刚回来啊?”飞越点点头睁大眼睛说:“嗯,回来没多久。”接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对老公学校的同事飞越是格外热情一点的,但是她除了知道他们的名字外,其他就不得而知了。赵老师一边洗拖把一边咧着嘴,也不看飞越了,洗完拖把朝飞越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飞越下意识地伸出手挥了挥,发觉赵老师好像也没看到,她尴尬地放下手,盯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呆,接着洗起了衣服。

洗完衣服回家,石窟昂还没起来,飞越又焦躁起来,她心里的话其实就在嘴边,好像爆米胖糖那样随时都要蹦出来,但是她又觉得现在开口不是个时候,只好硬生生憋着。她觉得比憋个屁还难。前些日子婆婆坐在家门口的长条凳上跟邻居闲谈,飞越没事就坐在旁边听,结果感觉肚中有气,她就稍微动了下屁股,又略微紧了紧洞孔,本以为会无声息地放掉,结果没想到气体出来的时候反而更有力,“咕~”一声让飞越尴尬了好些天,后来看到婆婆都觉得自己身后好像一直都带着这个屁。现在飞越就一直咬紧着牙关,生怕自己嘴里蹦出个屁来。

一直到晚饭后,飞越已经满嘴发酸,牙齿发软。此时的她已经不想再等了,石窟昂一天下来也就跟她说了没几句话,飞越每句话都只回答了一个字:嗯或者哦。他也没再多问飞越什么,难道石窟昂没有感觉到什么?飞越嘴里憋着的话犹如雪球,越滚越大,她决定马上就要放它出来。

第二章

石窟昂一走进房间,飞越就跟了进去。她回手轻轻地把门关好,看到老公已经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她暗吸一口气挺胸走上去。石窟昂抬头看了一下飞越,就低头摆弄他的钥匙。飞越嘴里的雪球不知怎的突然瞬间分崩瓦解,变成冰水冻住了嘴唇。

她使劲张开了嘴:“阿昂……”

“你先睡吧,我还要写稿子。”

“写稿子啊……哦……”

飞越原先身体里的那股劲早没了踪影,她不知怎么开口扔出疑团,石窟昂已经打开了抽屉抽出了纸笔,她只能转身拖着巨大的疑团爬上了床。

飞越面朝床里壁一动也不敢动,现在她反而不知道该开口质问老公什么?她觉得自己这不是无理取闹吗?石窟昂脸上淡淡的表情像一个巨大的抽水机把飞越提着的一股气全部吸光了。飞越怕老公觉察出她的异样,就这样保持一个姿势直到迷迷糊糊睡着了。她梦见自己在井边打水,水很深,水桶怎么拉都拉不上来。等她醒来才发觉手脚都麻木了,她使劲拍打了一会,才起身下床。朝书桌那边看了一眼,石窟昂不在,桌子上摊了一本书。她的腿还没恢复正常,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这时石窟昂端杯茶进来了,他低低地吼道“你干嘛?!”同时快步赶过去把书抹进了抽屉。飞越一下子呆在原地,一条腿迈在前,另一条腿软软地跟在后面,一只手按着大腿,一只手叉着腰。飞越觉察到自己的样子很尴尬,她有点恼恨起来,不假思索地朝石窟昂问了一句:“你什么都要瞒着我吗?”

石窟昂已经坐在桌子后面,他端起茶吹了吹茶叶沫子,也不看飞越,慢慢地喝了一小口,说道:“你说什么?瞒着你干嘛?很多事跟你说也不懂,你管好家就行。”一听这句话,飞越顿时胸口发酸,她听出来石窟昂看不起她没什么文化——原来老公一直对她客客气气是不想跟她多说什么,平时只不过是行使下两夫妻例行之事而已。既然这样,飞越倒豁出去了:“那你跟美萍好去呀,为啥跟我结婚?”石窟昂抬头朝她瞪大了眼睛,他根本没想到飞越会提起美萍,他冲口而出“怪我成分不好喽!”飞越呆住了,她的脑袋好像原地爆炸一般,身体里的冰块碎了一地,原来的原来啊,终于明白了!她想扭头就走,尊严驱使着自己一刻也不能呆在这里,可是她不知道走到哪里去,这是婆家,这个房间才算是她的小天地,她能躲哪里哭一会?

石窟昂又坐在了椅子上,不同的是这次他转过去背朝着飞越。石窟昂很后悔说了那句话,他倒不是怕飞越伤心,而是觉得这些事没必要让飞越知道,唉,自己今天还是太冲动了。他又有点恼恨飞越——当初阿妈跟他说娶了飞越,他思前想后觉得也挺好,飞越长得漂亮,人又老实,最关键的一点,飞越是高攀他家的,肯定不敢对他说一不二。婚后一直觉得飞越老老实实,闲事不管,今天突如其来的表现,真让石窟昂不满意,这样太烦人,自己没空跟飞越扯这些,让她去!

飞越不得不走出去。她一手压着胸口,一手捂着嘴巴,酸水已经要喷射出来了。跑不远就扶着门柱吐了起来,眼泪鼻涕也来了。嗷嗷的声响惊动了婆婆,她破天荒地拿了块手帕给飞越擦嘴。飞越连忙推辞不敢弄脏婆婆的手帕,婆婆拿起手帕就擦上了飞越的嘴,一边附在媳妇耳边说:“是不是有了?”飞越根本没听明白,只答了句:“啊?”婆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嘱咐她赶紧睡觉去。飞越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婆婆的关怀抵消了一些石窟昂给的伤害。她进了房门也没理会石窟昂在干什么,径直上床睡了下来。她一直贴着墙壁,留出一大块空档给石窟昂,她不想跟他有任何肌肤上的接触。

这一夜飞越的泪水浸透了鬓发和枕头,头发还是昨天刚洗的。每次石窟昂要回家前,飞越都要把头洗得干干净净,先用肥皂打一遍,再用香皂洗一遍,这样头发干了会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现在咸涩的泪水混合在头发里,又紧压着枕头一动不动,飞越觉得头发白洗了,一边脸颊被泪水渍得发疼。她一直压抑着自己,无声地流着泪,时间久了喉头发紧,鼻子也塞住了,不好呼吸,她只好微微张嘴慢慢地调整气息。她就是不要让老公听到自己在哭。

飞越从小接触的人不多,没人跟她讲过感情方面的事情,她应该不懂爱情是什么,也不会用语言描述爱情。但不知怎么的,飞越对爱情的追求和表现出来对感情的态度是倔强和傲气的。当初结婚时飞越以为石窟昂肯定还是喜欢自己的,不然他干嘛挑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呢?可这几天所见所想以及石窟昂刚才说的话让她对这个婚姻失望透了。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兔子钻进了荆棘从里,进退两难。那个时代还不流行离婚,飞越有心想分开过,省得受这千般侮辱,但她又想是不可能的,她此时强烈地感受到自己的苍白和无力。

飞越哭累了竖起耳朵听听,老公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她又不好意思转过身来,万一被石窟昂看到,好像显得自己在示弱似的。她盯着蚊帐看,上面有几块黄黄的污渍,飞越自责起来,这么脏都没洗一洗,不应该啊,婆婆要是看到肯定会给自己脸色看的。这时候她想起刚才婆婆说的话,“有了?”难道是问自己*了?不可能啊,前几天还来过事儿的,看来婆婆想飞越快点生娃了。这日子该怎么过啊?飞越用手把湿漉漉的头发拢到后面去,闭上了红肿的眼睛。

石窟昂一直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他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夜。想起了美萍,他一点都不怪她。自己家成分不好,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嫁给自己?人不能这么自私呀,跟她好过这就够了。还有上村那个娟儿,石窟昂想起来也有点遗憾,他们都已经亲了嘴呢,可惜娟儿说她爹死活不同意,大概又是成分不好害的吧。想想这些事情,石窟昂心里像蚂蚁爬过,痒兮兮但是抓不得。就这样,窗外的风一阵阵吹过来,撩动着石窟昂的发梢,他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这晚两个人都是后半夜才睡着的,第二天一早同时被婆婆的拍门声叫醒了,石窟昂连忙从椅子上起来,掏出怀表一边看时间一边去开门。婆婆进来没理儿子,只冲着飞越叫到:“飞越啊!赶紧穿好衣服,黄大夫在堂前等着了。”儿子和媳妇都很奇怪呆在原地不动。婆婆急了,拉过衣服就往飞越身上套。石窟昂走近阿妈身边问:“妈,什么事啊?才七点多啊,黄医生来干嘛?”“哎,你不知道的,你忙你的去。”飞越怎么好意思让婆婆穿衣服,她赶忙下地快速套好外衣裤,就被婆婆推出门去。

黄医生是邻乡有名的郎中先生,一般不会轻易上门看诊。不过石窟昂老爹早年间跟他一起逃难熬过三冬,石老爷子带了点家底出去的,一路上没少接济黄医生,垫下了交情。飞越也是第一次见黄医生,凭她的家庭条件,身体不舒服都是熬熬过去的,再说飞越从小到大也没生过什么病。她惴惴不安地跟着婆婆走过去,黄医生坐在圈椅上,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一个,脸色倒是挺红润,朝着飞越微微一笑,说:“把手伸给我。”飞越先举起了左手伸过去,怕不对她又举起了右手,她也不知道该伸哪只手,所以干脆两只手都举着。婆婆白了她一眼,把她的左手拍了下去。

飞越难为情地低着头,黄医生的手搭在她的腕上,约莫一盏茶功夫,只听他说:“真是被嫂夫人说中了,恭喜啊,已经两个月了。”飞越惊愕地说:“怎么可能,前几天我还……”她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说这种事情,黄大夫哈哈笑着说:“前几天你是不是见红了?那是你气血虚,有点滑胎症状,没事,待会我开点保胎药一吃就好。”婆婆跟飞越说:“你赶紧去床上躺着休息。”等飞越走了,黄医生又开口说到:“嫂子,这胎八九不离十是男孩,可要好好养着。”“真的啊?哈哈,好的,好的,真是有劳老弟你了!你给多开点好药啊。”黄医生走后,吴圭娥——飞越的婆婆就把儿子叫过去如是这般吩咐了一下,大体意思就是要对飞越好一点,保护好她的身体等等。

飞越晕晕乎乎地走到房间,倒在床上,她问自己:是不是做梦?*了?蚊帐也暂时不能洗了,她有点懊丧。她还太年轻了,加之这几天闹的情绪,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惊喜,反而有一种不知所措。刚知道丈夫看不上自己,可偏偏在她想挣扎抗议的时候却有了孩子,这好比乞丐的破碗,再破也只能拼拼凑凑用下去。不过,飞越是聪明人,她一下就权衡出了利害关系,这种情况下,孩子最大!这下子飞越顿时想通了,她想:有了孩子,她男人就当了爹,当了爹心还不往家里跑?她终于舒了一口气,有了当妈的感觉。她躺在床上,摸摸肚子,开始担心起滑胎的事情来。

自从知道*之后,飞越明显觉得婆婆和石窟昂的态度好了一些,她又觉得自己挺幸福的了。虽然石窟昂从没跟飞越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飞越也没有再问过一次,好像这事情是个屁放了就没了。但是老公上班去的那几天,飞越心里就会空落落的,总是不得劲。以前的她是每天干干家务活,满心欢喜等待老公休息天回家来,生活很有盼头。而现在,石窟昂在身边她还好过一点,一旦周日到了,飞越就坐立不安,老公离开视线,飞越就会东向西想。也怪不得她啊。日子一天天过去,飞越的肚子慢慢大了起来,而石窟昂带给飞越的痛苦正在慢慢小下去,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医。

当家家户户沉浸在鞭炮声中时,石家迎来了一个小生命!飞越在正月初二生了个男孩,不重,五斤多点,不过眉目清秀,像极了飞越。儿子的出生让她完成了一个女人到一个母亲的转变,心底里她把大部分的重心转移到了儿子身上。石窟昂也挺喜欢这个孩子,每个礼拜六一早他准时回家,进门跟爹妈打了招呼,就窝在房里逗弄儿子,到第二天午饭后他又准时回校。但飞越还是羡慕赵老师的老婆,赵老师周一一早才回校,这样每个礼拜她老公就比石窟昂多在家呆一晚上,唉……石窟昂要是能这样就好了!不过她每天奶娃干家务基本上没时间跟老公多说几句话,如此说来老公少住上一晚也没什么大不了。有时候她抱着孩子睡觉的时候还是会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过了这么久,飞越现在最大的感觉是老公到底是有文化的,没有为了那次吵架对自己有什么不同。飞越也慢慢接受了现在的生活状况,只是自己的感情无处送寄有点憋得难受。

生完孩子后,婆婆对她是越来越严苛了,好像飞越又从少奶奶变成了丫鬟。飞越一做完事情就抱着儿子出门逛逛,去得最多的是她母亲家。哑巴母亲是不在家的,她现在搬到另外地方去做饼子了,因为嫁进婆家老公就跟她说的,让她妈换个地方摆摊。母亲虽然不在家,但是飞越的舅舅就住在隔壁,他们家生了四个女儿,也就是飞越的四个表妹。每次飞越一回来表妹们就来帮忙抱小孩,飞越这才能真正舒坦一下。舅舅家很穷,靠舅舅一个人在打铁厂打铁这点工资过日子,但是舅舅对飞越比亲生女儿还好,从小就可怜她没爹管护,他这个做舅舅的样样心疼。现在外甥女嫁得好,他打心里高兴,但是舅舅非常识相,飞越一回来,舅舅就问她:“婆婆晓得你回来吧?”

“晓得的,婆婆说家里没什么活的情况下可以回来。”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表妹们抱着儿子,飞越也不空着,她帮舅妈缝补衣服,做做家务。舅舅的衣服打满补丁,有的地方补丁还叠着补丁,舅妈说打铁的穿不了好衣服。飞越立马想到了石窟昂有好几件旧衣服扔在柴房里,婆婆说是到时候可以撕开来当拖把布,那几件衣服上面一个补丁都没。飞越这天下午就去柴房找了出来带到了舅舅家。舅妈看了忙问道:“这个衣服阿昂不要了?还这么好啊?”

“嗯,真的不要了,本来要放着做拖把的,我给拿来了。”

“那没事吧?”舅妈有点不安地问。

“肯定没事的,舅舅身材差不多,能穿上的话省得浪费。”

“喔,那好的,过节可以给你舅舅穿。”舅妈高兴地把衣服放好,这个外甥女虽然嫁到了石家,但是她并没有看不起穷老舅啊。

每月初十是乡里会市的时节,集市上可热闹了,大家都趁这时候出来买卖物品,飞越带着儿子万峰也去赶热闹。虽然她是穷苦出身,但是她先天有一种有别于农村人的审美,花花绿绿的,她是最不喜欢的,素净淡雅的最耐看,特别是绿色调的花布她最中意。生了孩子,飞越比以前丰满了一些,她得挑点合适的布料做几件衣服。石窟昂从来没说过飞越好不好看之类的话,不过飞越觉得再不拾掇得清爽一点,老公就更看不上她了,再说飞越还是觉得时间久了老公总会对她有感情的。飞越抱着万峰在地摊上挑拣着。儿子六个多月了,细眉大眼,小小的嘴巴,白嫩的皮肤,他对一切都很好奇,东张西望地看来看去,路过的人都要多看他几眼,有几个大娘还上来逗弄他的小手。一个老太仔细端详了小万峰一会,就问飞越:“这是不是石老师的儿子?”

“是啊,您是?”

“噢,我是石老师学校食堂的。我看这孩子长得跟石老师可真像才问问看,哈哈。”

“真的啊?!阿姨,很多人还说像我呢。”

“哈哈,你们还挺有夫妻相的。”这句话让飞越听得好高兴,跟老阿姨道别了以后,她抱着儿子美滋滋地跟着老太们走了一段路。老太迫不及待地跟旁边几个老姐妹说道着:“唉,想不到石老师老婆这么好看,可惜啊。”

“干嘛啊?”

“可惜啥?”

“她老公啊,就是我说的石老师每周日都回学校来住,就是为了另外一个女老师。”

“为了女老师?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老头是学校里面看门的,我们早就知道了,周日晚上整个学校就他们两个人。”

轰隆隆,青天白日飞越好像遭雷劈了,身子像筛子一样发抖。后面老太说什么她都没听清了,她根本没力气跟在后面。过了好一会,她稍微回过神来,就在路边找了块空地坐了下来。飞越是多么要干净的人啊,这时候却一屁股坐在了黄沙地上。

儿子刚六个月,飞越又遭受了一次更大的打击,上次她只是猜测些什么,这次却亲耳听到了这么不堪的事情。纵使自己再有想象力,也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上次不了了之的事情相当于是哑炮,跟这次汇集成一个巨大的炸弹,威力大得不得了。飞越一咬牙抱起儿子就往石窟昂学校赶去。这里离学校大约五里地,飞越急冲冲赶到的时候刚好是午饭时间。她打听了好一会终于问到了石窟昂在办公室吃中饭,她抱着儿子冲了进去。办公室里有好几个老师,飞越一眼便看到了石窟昂正一边吃饭一边看报呢,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去,把儿子往他桌子上一放,扭头就走!

第三章

飞越把儿子稳稳地往桌上一放,石窟昂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用手圈住了儿子。儿子什么也不懂,还以为跟他玩呢,对着爸爸咯咯咯地笑了。其他老师们都默契地做着自己手上的事情,谁也不愿先起头赶这淌浑水。石窟昂尴尬地看着儿子,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整个办公室变得很安静,只听到小万峰咯咯咯的笑声,好像商店里的洋娃娃被触碰了发条。过了一会,笑声变成了哭声,恐怕是要吃奶了。石窟昂手忙脚乱地哄着儿子,这边叫同班的老师帮他下午请假,然后抱着儿子狼狈地想去追飞越。

飞越扭头迈出办公室就后悔了。儿子她怎么扔得开啊,从出生到现在一刻都没离开过她的身边。刚才一生气也忘记给他喂奶了,自己一走,还不得哭成啥样啊!可是,她是不会回去的,办公室里那么多人,自己进去肯定要跟石窟昂吵架的,——飞越做不出来,她怕丢人。再说这次一旦开口,石窟昂以后还怎么在学校里工作?飞越真的是识大体的,换成哪家的老婆进去办公室还不立马甩上几个大嘴巴?就算再生气,飞越考虑得最多的还是她老公的颜面。她快步走着,又慢下脚步来,心想就算有天大的事情还是先回自己娘家再说,毕竟那里有自己的亲人在!人在有难处的时候,总是先想到自己的亲人。

这短短的五里地,飞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路子,横竖都不是个办法:儿子这么大一个,已经生出来了,分开显然是不行的,那怎么面对石窟昂呢?她是真的爱着老公的,可是尊严一次次地遭受践踏,石窟昂又从来不跟她说什么,什么事都是从人家那里听来。这次,无论如何要他给个态度了,好好给自己解释一番,否则只能再做打算。

进了舅舅家,只有大表妹阿君在绣花。飞越默默地坐在旁边,看表妹绣花。阿君奇怪地问:“姐姐,峰峰呢?你怎么一个人来?”

“在你姐夫那里……”飞越眼泪不由自主地下来了。

这个表妹比飞越小了五岁,矮矮胖胖的,心地善良,平时两个人交流最多,也最亲热。阿君一看就知道吵架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自己的表姐,只能把在屋后种菜的阿爸叫了回来。舅舅早年间跟着师傅去上海滩打过铁,也算见多识广,他听了个大概就冷静地跟飞越说:“这些人最喜欢搬弄是非,特别是男女之间的事情。你先别难过,等会我送你回阿昂家问清楚再说。峰峰还小,经不起饿。”几句话一说,飞越是听劝的人,她抹了把脸跟着舅舅去夫家。

路上就碰到了石窟昂抱着儿子急冲冲走来。三个人都心知肚明,嘴上也没什么客套话,就舅舅说了句:“阿昂,回家再说。”一路上还遇见了几个熟人,舅舅跟他们说:“这不我去外甥女家帮忙修桌子。”阿昂和舅舅并排走前面,飞越抱着孩子低头跟着,心疼地奶着孩子。男人走得飞快,她只好一路小跑跟着。石窟昂跟飞越的舅舅没说什么话,他们也就结婚的时候打了个照面。如果不是飞越,他们这样的两户人家应该是没任何交集的。虽然石窟昂没把飞越的舅舅当自己长辈,可舅舅是把石窟昂当外甥女婿看的。舅舅心里只想着怎么把小辈们护周全了,从不想要什么回报。

一踏进了石家,石窟昂就把舅舅和飞越往自己屋里带。他是非常孝顺的一个人,如果被母亲知道了他们两夫妻闹这么大事儿,父母的脸面可算被他给撕烂了。来的路上石窟昂快速想好了对策,他只要堵住飞越的嘴就行,至于怎么堵,石窟昂有的是方法。还好父母这时候应该是在午睡,他要速战速决。关上屋门,他先给舅舅让座,也不跟飞越多说什么,对着舅舅说道:“舅舅,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飞越生什么气,不过两夫妻之间吵吵闹闹也很正常,平时我确实很忙可能没照顾好飞越……舅舅,如果你相信我,就先回去,我们自己会把问题解决好的。”舅舅一听就明白石窟昂是话里有话,在怪他掺和进来呢,转念一想,自己在,他们夫妻间的很多事情反而不好下台阶,所以他立马起身走了,跟空气一样。

舅舅走后,石窟昂走到飞越身边,扶着她的肩膀,轻轻地问:“有什么事比儿子还重要?”到底是读书人,切入点很准啊,一句话就点在七寸上,一方面把自己排在了儿子后面,转移注意力,另一方面则用儿子这个苦肉计压制住飞越。效果出来了,飞越含着眼泪抬头看了石窟昂一眼,又垂下了眼帘,轻声地说:“你们食堂的阿姨说你周日去学校是为了一个女老师。”石窟昂心里一慌,自己做下的亏心事当然很清楚,只是他惊诧食堂阿姨怎么知道的?飞越生气闹情绪他一点也不怕,可是单位里知道了自己还怎么做人?那个年代乱搞男女关系是要被开除的。脑子里的马达以每秒几千转的速度飞速地运作着,他第一反应先搞定老婆。“她胡说!我每周日去学校都是备课到半夜三更的,肯定是上次我说她菜洗得不干净,她怀恨在心造谣生事!”

这下,飞越抬头睁大了眼睛。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啊!石窟昂继续说:“我有老婆孩子,这种事怎么能乱说,明天我找领导!”

“别去别去!我也是背后听说的,别把事体搞大了,对你不好。”飞越就是这么懂事识大体,石窟昂怎么会去找领导呢?他避都来不及。不过,他还是头疼自己见不得人的事情是怎么被发现的?他一直都很小心啊,每周日是真的备课到半夜才熄灯,然后溜进隔壁小于房间,天不亮铁定回自己房间睡觉的。唉,百密一疏啊。不过色胆包天的石窟昂也没有被吓倒,只要不是被捉奸在床,什么都好说。只是以后再也不能跟小于有什么接触了,怪可惜的。两夫妻当天晚上就和好了。石窟昂伏在飞越身上两回,飞越努力地迎合着老公,她觉得自己真的太冲动了,要不是老公讲道理,真不知会发展成咋样。

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切皆因飞越对老公的爱一直都在,她自己不知道罢了。第二天飞越早早就起来了,梳洗停当,做了丰盛的早点。这点飞越随她娘,面点做得漂亮。伺候好大家吃完,她一直抱着儿子送老公出了门,自己才坐下吃早饭。吃饭时又想起昨天的事情,像一场梦,明明还记得的很多情节一睁眼就模糊了,她不愿再多想什么,只是希望自己别再这么不懂事了。

当飞越换下了绿衬衣,穿上了碎花小袄,石窟昂终于到周一才回校了。不是为了向飞越证明什么,而是为人敦厚的石老爷子生病躺在了床上。石窟昂本来就是一个非常孝敬父母的人,他说要多回来陪陪爹。还有一件事是飞越不知道的,小于老师早就调走了。她还未出嫁,自从石窟昂跟她断绝来往后,她就心灰意冷地要求外调他乡。当初石窟昂可是说要永远跟她在一起的。石窟昂硬是等到了老爷子病倒才改变了回校时间,不然他怕别人看出端倪来。飞越觉得虽然才多了一晚,可高兴的情绪却能一直持续到老公下一次回家。儿子现在还不会走路,不过伶俐的小嘴经常能让全家人哈哈大笑。沉浸在幸福中的飞越,肚子里又有了!

儿子还小,自己肚子又马上要大起来,婆婆经常要照顾公公,家里的家务活飞越是明显忙不过来了。大表妹阿君经常过来帮忙,婆婆乐得多一个丫鬟。舅舅交待阿君去表姐夫家要守规矩,有礼貌。阿君找着机会就感谢表姐的婆婆:“婆婆,谢谢表姐夫给我爹的衣服,他说从来没穿过这么体面的衣服。”婆婆一听就明白了:“我说上次几件衣服哪里去了,原来这样,呵呵,喜欢就好。”这周六石窟昂回家,晚上,他沉着脸对飞越说:“衣服拿出去给舅舅怎么也不说一声?”

“啊?那个衣服你不是不要了吗?我就没说……”

“不管新的旧的,都是家里的东西!来家里这么久了还不懂这些道理吗?以后不许这样!”

飞越听懂了,原来是怕自己养成习惯,不声不响拿东西回娘家呢。唉,可怜老舅还千谢万谢啊。

学校放寒假了,难得石窟昂在家多住些日子。阿君表妹也来帮忙,她对这个姐夫是相当尊重的。农村里的人都这样,自己没读过书,对这种喝墨水的格外敬佩。中午时分,飞越反应挺大,刚吐完就去休息一会,阿君抱着小万峰在后堂玩。石窟昂走过来说了一句:“我来抱。”阿君还没反应过来,姐夫就伸手过来,他作势要抱儿子,手却从阿君的胸前摸去,阿君才十六七,已经长得像发面馒头一样了。虽说还不全懂男女之事,但是奶子不能给人家乱碰总是知道的,她一下呆住了,姐夫按摸了几下就抱着孩子走了。阿君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不知道是为自己难受,还是为表姐难受。呆坐了一会,她就起身回家,心想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

石窟昂根本看不上阿君,矮矮胖胖,皮肤黝黑,他只是看上了她胸前那两座馒头山了。大多数男人从小对奶子就很痴迷,可能源于男性是力量的化身,而最能体现女性柔美的就是胸前这两坨肉了。一直以来男女之间的交锋从未停歇,成就了这场自古以来最大的战役,而男人征服女人最初不就是从这里开始下手的吗?石窟昂的胆子其实很小,现在这么大胆首先是因为他比普通男人更痴迷于这对宝物;然后他觉得阿君还小,应该还不懂的;最后他想就算阿君知道他是故意的,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呢?他石窟昂是什么身份?阿君算什么东西?再说她肯定也不好意思说的,综合考虑后,石窟昂大大方方地下手了。男人这种生物也是奇怪,这样按捏几下能有什么感觉?可石窟昂就算是过瘾了。自从小于调走后,石窟昂确实挺寂寞,他是很喜欢读书的一个人,内心的空虚完全可以靠书本来填充,所以这里的寂寞指的是他的身体。

石窟昂从小就爱读书学习,每件事情只要感兴趣的都会钻研得透透的。事实上,除了读书他最感兴趣的就是女人的身体,他对女人的审美标准是胸部大的就是美的,这可能与他从小没奶吃有关吧。小时候缺少的认知,导致他现在有点变态地着魔于乳房,好像要加倍补回去似的。另外,从小家里给的优越感以及自己各方面都优于别人,导致他身边也没缺少过爱慕者。别看那个年代大家都很保守,其实大家仔细想想,不管什么年代内心奔放的女子大有人在,否则自古以来也没有那么多男盗女娼了,说得透彻点,如果都很保守那么真的活不下去就应该自*以保清白,对吧?结婚后石窟昂已经收敛了不少,毕竟有老婆了,一般的大姑娘再奔放也是以结婚为目的的,他也就跟她们渐渐断了联系。当初学校里的小于是出去留学过的,不在乎这些,只要石窟昂一心爱她就行,后来事情差点败露,石窟昂生怕自己地位受损,马上跟小于断绝了私情。小于真是新时代的女性代表,不哭不闹决绝地离开了。

石窟昂的小心思终于如笋头般冒了出来。挖过笋的都知道,笋头冒出来往往在一夜间,而且仔细找找不止一个,给人感觉来得突然来得多。石窟昂压抑已久,来势汹汹。寒假这段时间,他除了看护老爹,就经常出门,跟家里说是学校分派的任务,帮助隔壁村的一个学生提高功课,那个学生家是困难户,爸爸前几年出去打工就再也没回来过,据说在东北做生意又娶了老婆,妈妈带着儿子靠娘家接济过日子。飞越自己也有孩子,越发觉得那个小孩可怜,石窟昂临走时她都要说一句:“阿昂,不用着急赶回来,多教教他。”这个傻飞越啊,老公其实是去“挖笋”的。石窟昂不在,表妹也许久不来了,飞越得空回了趟娘家。

飞越把阿君拉到自己房间问:“阿君,是不是在表姐夫家受委屈了?怎么这么久都不来了?”阿君实在觉得表姐可怜,想想还是把上次的事情告诉了飞越,飞越总以为是她婆婆给了阿君气受,万万没想到得了这么个答案,她脑子里第一反应觉得是不是阿君误会了?但看阿君痛心疾首的样子,她只能先安慰了阿君一阵子,并嘱咐她不能告诉任何人,交待好了表妹,她起身往隔壁村赶。飞越的脾气就是这样,其他事情都可以商量,在感情上她一刻都忍不住,必须马上问清楚石窟昂,否则她气都喘不过来了。

到了村里,她又不清楚石窟昂在哪户人家,只能找了个人讨信一下,结果她问遍了也没人听说过这样的学生家庭,飞越晕乎乎地走回了家,她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石窟昂有没有一句真话?回到家里,石窟昂还没回来。她借口身体不舒服就躺在了床上,睁大眼睛想啊想啊,不管怎样,为了两个孩子她是不会离婚的,经历过这么多次折磨,飞越已经坚强了很多,这有点像老是吃药的人体内的细菌一样有了耐药性。

晚饭时分,她听到石窟昂回来了,她决定等会不提阿君的事情,只问他去了哪里。

第四章

石窟昂推门进来,飞越一动也不动躺着。他走过去看了一眼,随口问了句:“今天又不舒服了啊?”

飞越冷冷地问他:“你去哪里了?”

“教书啊!”石窟昂立马觉察出飞越的情绪不对,他心想:坏了!

飞越不想跟他绕弯弯,心痛地说:“我下午去找过了,根本没有你说的学生。”石窟昂色厉内荏:“你在查我?”飞越不想表妹难堪,反倒说不出理由为什么要去找他,就硬生生地憋出两个字:“顺路!”石窟昂有本事就是不解释,他也算准飞越不会跟他离婚,所以扔给飞越一句:“我到哪里去教书,你不需要知道。你应该好好在家呆着,别东跑西跑!”说完开门走出去了。

飞越至此算是明白了一点,老公心里隐藏了多少秘密,自己这辈子恐怕都别想知道。既然他不肯解释,间接也说明了他是有问题的,至于是什么问题,就算不是亲眼目睹,难道还不够清楚吗?飞越愿意永远就这么瘫软在床上,房间里的空气变得厚重起来,包裹着飞越,像一个茧。她就这样睡着了,梦里她坐在那口井里,水刚到她的胸口,抬头是一片蓝天,井沿上趴着几个女人,看着她嘻嘻哈哈大笑着。她想上去,可是动不了……她是被冻醒的,屋里已经漆黑,她忙下地,晚上儿子是要跟他睡的,心情再糟糕也不能忘记自己当妈妈的角色。生活什么时候能由自己做主?

石窟昂在外人看来是个百里挑一的男人。从小孝顺父母,饱读诗书,并且非常有才华,也很有抱负,短短几年就从一个老师升为教导主任了。他的外表也很出众,个子一米七出头,留着短短的青年发,白净的脸庞轮廓清晰,方额头下挂着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眼睑微低的时候隐约有双眼皮的痕迹,让人觉得格外隐含温柔,鼻子高直挺拔,一张嘴不大但棱角分明精致,当他专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常常不由自主地抿紧嘴巴,像一座石膏像。飞越不懂什么是石膏像,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老公不同于普通男人,身上那股子书生气让她情不自已。可,就是这么个男人,现在已经让她精疲力尽,进退维谷。她也想过是不是当初不该嫁给石窟昂?如果找个普通人家嫁了,那样的自己现在会快乐吗?她没有明确的答案,因为老公除了比较花心以外,其他地方也真无可挑剔。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做人大概就是这么累的吧。这样看来她其实也是乐观的人,遇到事情挺会自解自宽,想开了,日子也就好过起来。

石窟昂也摸透了飞越的想法和性情,料定自己只要不是太过分,飞越不能拿他怎么样,所以他放心大胆地继续追求着他的幸福。学校的严校长挺器重他,毕竟整个学校就他一个不但书教得好,而且笔杆子厉害,写的各种文章屡见报刊。严校长几次去县教育局开会,几个领导都询问起他学校的这个老师来,让他面上有光。这个严校长五十多岁,也是个人物,花名在外,他的花比石窟昂大胆多了,因为他的老婆是正宗山里人,两地分居多年,老婆根本管不了他。他对外宣称跟老婆已经离婚了,好方便自己的勾当。严校长有个相好的,是隔壁乡的小学老师,为人泼辣,常来学校找严校长。这事情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只是也没人敢议论什么。石窟昂见过这个女的几回,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也有一对豪放的奶子,对他的胃口。这天中饭过后,石窟昂准备到宿舍休息一下,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雷打不动的午睡时间。走到楼梯口,就看见严校长被相好的大奶子拉着骂骂咧咧:“你个狗肚肠不撸的人啊,你给我说清楚!……”

严校长碰到这种女人就没辙了,他只会说一句:“不要在这里吵,有事去办公室好好说。”

“说个屁!脸皮不要的,我就要你难过!”

石窟昂一看这架势,连忙上前劝架。严校长一看嚷道:“小石来了!小石!你带她去我办公室聊一会儿。”说着转身逃了,他想石窟昂人靠得牢,做思想工作是一把好手,又加上样貌堂堂,相好的吃这一套,所以这烂摊子交给石窟昂了。石窟昂拉着大奶子的手,半推半拉地进了校长办公室,三言两语就搞清了,原来严校长已经玩厌了大奶子,又去找了个小媳妇。石窟昂用满含笑意的眼神看着她,温柔地说:“我们见过面的,你不记得我了吧?”“啊?什么时候?”女人果然被吸引过来。就这样他们谈了好久,最后女人悄悄走了,石窟昂又为校长立了功。过了没多久,石窟昂升为了整个县里最年轻的副校长。

石窟昂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在北方工作。当初石窟昂的母亲——吴圭娥家里是卖药材的,吴圭娥读过书,还会写一手毛笔字,算得上才貌双全。那个动乱的年代,她母亲觉得尽早让女儿成家是对她的一种保护,所以母亲看中村里的憨子阿二做女婿,他良心很好,看到什么人都笑眯眯的,靠得牢。吴圭娥是看不上阿二的,没有共同语言。有一天晚上,她母亲强行把吴圭娥关进了阿二家里,虽然阿二根本没有碰吴圭娥一根手指头,但第二天一早,大门一开,吴圭娥也只能同意了这门亲事。婚后,他们生下了石窟昂的哥哥,本来应该平静地生活下去,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阿二染上了赌瘾,差点把家当都输完了。吴圭娥跟阿二离了婚,带着儿子改嫁现在的石老爷子。大儿子性情随他的憨子父亲,待人温和善良,虽说不是同个父亲,但两兄弟感情很好。有一年日本鬼子开着飞机到处扔炸弹,哥哥背着弟弟匍匐前进,左躲右闪终于逃过劫难,石窟昂至今记忆犹新。后来哥哥考上了北方的一座知名大学,成绩优异,毕业后留在了那边工作,娶妻生子。石窟昂跟哥哥经常通书信,讲述家里的大小事情,这次荣升副校长,哥哥知道后也非常高兴,筹备着什么时候回来一趟。

石窟昂当上副校长后,展现了他的领导才能。他主抓教学,把骨干老师组合成几支教育小分队,每月评分排名,想方设法带动老师的积极性,由于他的博学多才,就连学生们也很喜欢他这个副校长。但是最让他头疼的就是同村的赵老师,赵老师对他安排的工作总是爱理不理的,有时候还公开跟他顶嘴,虽然没说过什么难堪的话,但这样对石窟昂的威信是一种挑战。石窟昂思前想后觉得赵老师应该是针对他个人的,决定好好找他谈一次。这天下午,石窟昂把赵老师叫到了办公室,开门见山地问他:“赵老师,你是不是对我的工作安排有什么意见?咱们都是同村的,你提出来我尽量考虑一下。”

赵老师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安排我什么工作?你连自己的家庭都安排不好!你老婆多好的一个人?”说完就甩头走了。

石窟昂这才知道赵老师为飞越抱不平呢!他若有所思地站起来走到了窗前,外面的石榴花开得火红,一股股探在矮墙上,旁边的枫树伸着无数的小手掌迎着风儿向他招手。石窟昂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个决定。

礼拜六回到家,飞越正弯着腰整理柴火,石窟昂觉得飞越的肚子又大了一圈,他走过去跟她说:“我有话跟你说。”飞越有点吃惊,连忙把手擦干净走过去。

石窟昂不喜欢看到飞越这种唯唯诺诺的样子,他皱着眉说:“你不要这么慌兮兮啊,以后出去你也算是石家的媳妇,大方一点。”

“喔……”

石窟昂进入正题:“我们学校成立了一个幼儿园,我想你去那边当阿姨。”

“啊?什么时候?我能去?”

“我说你能去当然就可以去,你就说要不要去吧?”

“要去的!”飞越欣喜若狂,老公还是在乎自己的,再说这样就可以跟老公住一起了,她当然愿意去。

接着,石窟昂跟爹妈交代清楚了事情,就安排飞越去了幼儿园上班。飞越虽然挺着肚子,工作可认真啊,她聪明又勤快,管管小孩子对她来说驾轻就熟,大家都很喜欢她。她心里想着不能给老公丢脸,她做得好,老公也自然会看得起自己。

时间呆久了,事情就出来了。

飞越的幼儿园就在小学的里面,在一个大操场后面围了一排教室,教室的前面是一块空地,给孩子们做游戏用的,空地前是一个长方形的大水池,供大家盥洗。中午,小朋友们都午睡了,飞越靠在窗口发呆,这片刻时间是一天中最清静的。她看见一个女老师拿着饭盒走过来,这个女老师打扮入时,满面笑容,身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飞越挺羡慕的。不一会儿,石窟昂也走过来,他径直走到女老师旁边一边洗手,一边说笑起来,女老师低着头笑眯眯地洗着碗筷,石窟昂则一直看着女老师,嘴里低低地说着什么,直把女老师逗得前仰后合,不一会儿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飞越很郁闷,但是她说不出石窟昂哪里不对,毕竟都已经带她到身边来工作了,他还会有什么二心呢?飞越告诉自己不要乱吃醋。

接下来的日子,飞越时不时能看到石窟昂跟着女老师转的身影,终于在一个晚上,飞越忍不住问了石窟昂:“阿昂,你怎么老是和那个女老师在一起啊?”

“你这个人啊,又来说这种事情,我们又没干吗,谈谈工作上的事情,有事情我还会把你带过来?”

飞越被噎住了,石窟昂说得太有道理了。

日子就在女老师的笑声中一天天过去,终于,飞越不能再上班了,她的肚子很大,快要临盆了。她恋恋不舍又惴惴不安地收拾东西回家待产,闷热的天气让飞越整晚整晚地失眠,她脑海中老是浮现出石窟昂跟女老师在水池边的情景,她多么想自己能变成那个女老师,她不需要石窟昂对她客客气气,她也想痛快地笑一次。她心底里甚至会冒出个念头:当初就不该去幼儿园上班。本来之前自己只是东想西想,现在有一个具体的情景在脑子里挥之不去,这比之前的凭空想象给她带来的伤害要大得多。这样想着,她就更加睡不着了,看着身边的儿子,飞越又平添了几斤几两内疚——她在幼儿园上班的时候,儿子是交给住在隔壁的小奶奶管的,小奶奶就是飞越公公的弟媳妇,别看他只有两岁,但已经懂得七情六欲了。从来没跟妈妈分开过的小万峰刚开始哭闹了好几天,最后只能默默地接受。本来活泼可爱的孩子后来就默不作声了,吃也吃不多,每个礼拜一爸妈走的时候就好像一场生离死别,飞越每次都是抹着眼泪走的。现在想想为了跟石窟昂能多待在一起,居然这么狠心地对待儿子,飞越挺后悔的,她心里暗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跟儿子分开了。

这周六石窟昂回来,飞越跟他说:“阿昂,我算算时间应该就这两天要生了,下周你能不能跟学校请假在家了?”

“啊?下周一我还要给大家开会呢!等你要生了再叫人来喊我就好了。”

“喔……那好吧。”

第二天晚上飞越感觉肚子一阵阵地硬起来,她不知道其实这就是宫缩了。石窟昂躺在身边呼噜作响,她不忍心叫醒老公,自己咬牙经受着折磨。第二天一早,石窟昂起身准备去学校,飞越鼓起勇气跟老公说:“阿昂,我怕是马上就要生了,你还是去学校请个假吧。”婆婆这时候倒是帮飞越说了一句话:“昂,这个事情马虎不得,去请假吧。”石窟昂极不情愿地答应着赶去了学校。中午时分石窟昂才回来,飞越这时候已经在床上躺着了,看到老公回来安心了一些,她跟石窟昂说:“阿昂,你去找接生阿婆吧,我有经验的,肚子一阵阵硬起来,快要生了。”这下石窟昂倒是爽快地答应了:“好的,我去找找看,还不知道阿婆在不在呢,你没这么快生的。”

出了门,石窟昂一路走,转过集市来到了一处三角畈,那边稀拉拉地有几座小屋,他左右一看没人经过,就上前去敲门。门开了一条缝,一看是石窟昂,门缝大了点,石窟昂忽的钻了进去,大门吱溜关上了。石窟昂回来路上就想好了,飞越要生,这几天怕是都要呆在家里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趁现在这段时间还能先痛快一下,反正飞越肯定没这么快生下来的,再说接生婆又不一定在,她也有她的事情的,晚点去找来便是了。他进的这户人家是小媳妇一个人住的,老公在县里建筑队搬砖,平时都不在。他们是怎么好上的?这个女的跟石窟昂的伯母,也就是带过万峰的小奶奶是一个生产队的,有一次她去小奶奶家串门,遇见了石窟昂,一来二去就好上了。这是现阶段石窟昂在村里唯一的一个相好。一般情况他是不会在本村搞这些事情的,自从飞越上次去了邻村找过他,那边他就暂时不去了。学校里又刚升了副校长不久,自己肯定要检点一点,平日里开开玩笑那完全是精神需要,不能乱来。可飞越*这么久,石窟昂的需求总要解决,撞巧遇上了这么个人,一拍即合就好上了。傍晚时分,石窟昂才从门里出来,他急冲冲地去找接生阿婆,结果接生婆真的有事出去了,他只好到邻村去找另一个,一来二去他带着接生婆回到家里已经九点多了。

飞越一个人在床上躺着,精疲力尽的她沉沉地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是被雷吓醒的。看看天色黑得吓人,原来已经晚上了啊,石窟昂还没回来,她想:有谁知道我受的苦?又有谁受得了我受的苦?身体加上心里的痛苦让她突然想到石窟昂安排她去幼儿园上班,绝对不是为了安抚她,他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过!他是为了那些不可告人的勾当掩人耳目,省得人家嚼舌根,自己老婆都带在身边,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飞越想起梦里的那口井,若不是有了孩子,说不定飞越真的会跳进去!

轰隆隆,轰隆隆,雷声咆哮着穿过弄堂,石窟昂带着接生婆急冲冲地推门进来,飞越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接生婆上前一看急叫到:“哎呀呀!赶紧的!头在洞口了!”她手忙脚乱地吩咐石窟昂准备各种物什,终于,在午夜前几分钟,孩子落地了,一个漂亮的女孩,挺重的,七斤多呢。不过想来还是逃脱不了鬼节生的命运。

飞越这个月子是注定做不好的。生孩子给飞越的打击还没过去,这天又来了一出:石窟昂说,给女儿起名万萍!飞越一听就不由自主想到了美萍,她说:“不行!不能叫万萍!”石窟昂说:“取名字是男人的事情,你懂什么呢?”飞越坚决地说:“其他都可以,就是不能叫万萍!”石窟昂跟飞越结婚这么久,倒是第一次看到飞越这么顶撞他,他沉默了一会说:“那你说叫什么!”

“万欣,欣喜的欣。”飞越读过小学,她懂得欣喜的意思,她刚才就想好了,现在她有儿有女,再不开心的事情她都要放下,她告诉自己要开心起来。石窟昂没想到飞越取的这个名字还真不错,他也就答应了。

小万欣一个多月,石窟昂的哥哥就带着全家回来探亲。石窟昂的哥哥一米八几,嫂子却只有一米五多点,但是他们俩在一起一点都不突兀,看着就是那么般配。嫂子一见飞越喜欢得不得了,拉着她说:“飞越啊,你比照片上可漂亮多了,真好看!”飞越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好看的,她难为情地低着头笑,哪个女人不喜欢人家夸自己漂亮呢?她非常羡慕嫂子,大家都能看出来哥哥对嫂子那个好啊,仿佛眼里只有她一个人。嫂子虽然不是很漂亮,但是她非常随和,很有亲和力,飞越也非常喜欢她。听石窟昂说过嫂子是一个厂矿幼儿园的园长,飞越心想:难怪啊,嫂子这么有气质,谈吐大方让人很想亲近,唉,要是自己有嫂子的本事,石窟昂也不会这么个样子对自己啊。可是除了石窟昂,其他人都对自己挺好的,真是前世作孽啊……

哥哥嫂嫂在老家待了好一段时间后动身回北方去,他们走之前说好了,等过段时间一定要石窟昂一家过去玩玩,飞越是很想去的,石窟昂只是含含糊糊地答应着,说等自己空一点了就去。他们走了没几天,家里就出大事了——石老爷子去世了!

第五章

石老爷子年纪不算太大,六十多就作古还是早了点。至于他生的什么病,当时的医学条件也查不出来,只知道肚子里面疼,其实就是我们现在的癌症。在家躺了好久,看着他一天天消瘦下去,受着病痛折磨,大家都知道他时日不多了。虽然都有思想准备,但是等石老爷子咽下最后一口气,石窟昂还是伤心地跪坐在爹爹床前。当年石窟昂刚去学校当老师的时候,石老爷子身体还很硬朗,经常拄着拐杖送他到大路口,然后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看着儿子走远,直到看不见。石窟昂每每回头,石老爷子都会举起拐杖朝着他挥挥。儿子跟爹说了很多次,不要送,不然儿子不放心。老爷子说:“我是走不动啊,走得动我要一直送你到学校去的。”有一年冬天,石窟昂带着学生在操场上跑步,远远看到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的水泥墩上,他刚准备跑过去看看,那个人就朝自己举起了拐杖,是爹!原来爹是搭了别人的三轮卡过来的,给他送棉衣棉裤来的。石窟昂心疼爹这么大年纪,责怪道:“爹啊,我过两天就回来了,你真的不应该来的,这么冷的天啊!”石老爷子咧嘴一笑,胡子上的冰渣掉了下来:“你看,我不送来,你过两天就冻得回不了家了。我走了,三轮卡开太快了,我走回去,还好暖和暖和身子。”石窟昂怎么劝他都不听,执着地走了。他看着爹的背影,想起了朱自清先生的《背影》,当天晚上他就写了一篇《父亲的拐杖》,后来发表在县里的报纸上,最后一句:都说儿女是父母的拐杖,而父亲拄着拐杖的样子将成为我人生的拐杖,伴随着我走过春夏秋冬……引起不少人的共鸣。

石窟昂跟学校请了假在家料理爹的后事,一拨拨的人过来吊灵,飞越每天不知烙了多少张饼子,腰酸得直不起来,她知道自己无法帮老公分担精神上的痛苦,所以体贴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村里有个风俗,发丧的时候人来的越多,说明这户人家为人就越好,并且家业还会继续发扬光大。石家平时为人谦和善良,出殡那天,街坊邻居亲朋好友来了乌泱泱一大堆。说起来石老爷子年轻时候还娶过一门亲事,生了两个儿子,后来村里抽壮丁,石老爷子逃难出去,多年未归,以为他死在外面了,他老婆带着两个儿子改嫁到了上村。等石老爷子回来后就又娶了吴圭娥,生了石窟昂。平时他们之间来往不多,最多逢年过节的时候过来看看自己的亲爹。这天石窟昂同父异母的两个哥哥带着一家老小也来了,虽说是亲爹,事实上他们几乎没在一起生活过,所以谈不上什么父子亲情。大儿子负责抬头,二儿子负责抬腰,石窟昂是小儿子负责抬脚,把老爷子抬进了棺椁里面。石窟昂心想,到底还是血肉骨亲,派用场的时候就用上了。上山之前,风水先生把写好字的飘带分别挂在两根带叶的青竹条上,这就做成了掮幡竹,交给两个男孩子掮着,让他们打头走在最前面,其中一个男孩就是石老爷子的孙子石万峰。上山路上必须要有女眷哭灵,哭灵也是很有讲究的,一定要哭得响亮,嘴里还要念念有词,远听像一曲悲歌。石老爷子的老婆吴圭娥和儿媳飞越都不来事,只会默默地流眼泪,所以,哭灵这个差事就由老爷子的弟媳妇也就是万峰的小奶奶来担当。这个小奶奶也真是本事,一路哀号的频率和音量像收音机里播放的歌曲一样,居然盖过了哀乐队的鼓号声。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向山上走去,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进到了山里。小万峰根本不懂大人们在做什么,刚开始他还规规矩矩地带头走着,后面一进了山林,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把掮幡竹举得高高的,一路小跑起来,嘴里还叫着:“驾!驾!”飞越跟在队伍后面看到了儿子这么不懂规矩,心里着急啊,可是自己又不能走上前去,她怀里抱着七个多月的小女儿却甚是奇怪,一路上靠在飞越的怀里嘤嘤地哭泣着,好像大人一般懂事。

老爷子入土为安。大家的生活也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石窟昂还是周一回校,只不过他在家的时候经常不打招呼就出去了,回来问他说是既然跟两个哥哥联系上了,总要去他们家走动走动,帮点忙。飞越管着两个孩子,也无心多想。这天下午,石窟昂午睡完又转身踅了出去。飞越想起前几天婆婆说什么时候有空叫小奶奶一家过来吃饭,感谢她出丧那天帮了大忙。她这就抱着女儿去了小奶奶家。小奶奶在灶头间烧火,长条凳上坐着石窟昂和村里那个相好的在扯闲谈。飞越抱着孩子进来一看没想到老公会在这里,一下呆住了;石窟昂也没想到飞越会到小奶奶家里来,惊慌地站了起来,结果长条凳往女的那边一倾斜,女的“哎哟”一声差点摔在地上,石窟昂又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相好的,伸到一半发觉不妥,就尴尬地缩了回来。其实这都是石窟昂本能的反应,飞越马上就发现这两人之间肯定有问题,当着大家的面又不好发作,就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长条凳上。那女的脸皮也是忒厚,坐着不做声。石窟昂回过神来了,他对着小奶奶说:“阿婶,电灯修好了,下次有事只管叫我哦。”飞越也开口了,硬腔腔地说:“阿婶,我婆婆叫我喊你们吃饭去,不知道你们哪天有空?定个日子我好回话。”跟阿婶说完话,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出来了,石窟昂走在前面,悻悻地想:真是太巧了,刚刚跟她照上面儿,飞越就来了,扫兴。原来最近相好的老公回来了,害得他们也不方便见面,今天是这女的生产队学习的日子,学习完她就借口到小奶奶家坐坐,实际上是来遇遇石窟昂看的。小奶奶家就在石窟昂家的隔壁,咳嗽两声都能听到,再说这*狐狸味儿还不用咳嗽,石窟昂已经有数了。

飞越也不再问起这个事情,只是到了周末,飞越有空就抱着孩子去小奶奶家坐着,弄个几次,石窟昂暂时就不出门了。

又是一个周末,石窟昂在家坐着看书,就听见隔壁小奶奶家有人敲门,声音急促,并且一连四下,歇一会,又急急四下,不好,这是有人报丧。石窟昂等了一会儿才走过对堂去,小奶奶在家,正拿着一个碗往地上摔。这个地方的习俗就是这样,报丧的人急敲门四下,也不多做停留,只说清楚谁死了,什么时候入殓,什么时候安葬,然后主人家给报丧的人一碗水,他喝了便走,主人家再把喝过水的这口碗摔了,意在祛除晦气。石窟昂轻轻地问道:“阿婶啊,谁没了啊?”小奶奶嗟叹不已:“阿昂啊,诺,就是跟我一个生产队的阿凤啊。”

“什么?!”石窟昂死活不信,阿凤就是他的相好的。

“前两天的事情了。飞越没跟你说啊?全村都知道了。”

“哦,前两天我在学校,不知道。”

接着小奶奶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通。阿凤老公在县里搬砖头,平时得空就跟一帮人打扑克,有次出了老千被人识破,失手捅了人家。前些日子逃回来一直住家里,就是为了躲避风声的。结果被捅的人也是个毒头,休养得差不多后找到了他家里,没跟他废什么话,直接往屋里扔了个土炸弹,阿凤老公反应快连忙抱着孩子逃了出来,阿凤一下子傻呆住了,站着一动不动,就这样被炸在了屋里。石窟昂听了之后半晌没回过神来。他控制住震惊和遗憾,敷衍了几句就回家了。他心里五味杂陈,伤心一两分,遗憾三四两,后怕五六钱,他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心肠还是挺硬的。很难有事情能让石窟昂为哪个女人伤心难过,天底下女人多得是,他来不及为谁多停留。而他最回不过神来的,还是觉得自己前段时间还爬在阿凤身上过呢,说没就没了?!关系这么密切甚至让石窟昂感觉恐怖。

飞越怎么会告诉石窟昂呢?她刚听说的时候也半晌没回过神来,虽然之前她挺怨糟阿凤的,但是她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老公也没得好。可当她听说阿凤被炸死后,没有一丝一毫的痛快,反而觉得她也真是可怜。这种情况下,飞越好像觉得阿凤跟石窟昂之间乱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还想到石窟昂要是知道肯定一下子也接受不了吧,所以她选择缄口不说。那几天,石窟昂情绪低落,飞越当然知道原因,她默默地做她的事情,也不跟老公多说什么,怕惹他烦躁。飞越这样的老婆真的少见少有,好像死的是石窟昂的大老婆一样。

家里房门的钥匙不小心折断了,飞越知道娘家那边有人会配钥匙的,就去找大表妹,阿君带着飞越去下街头配钥匙的店铺。店铺不大,最多两三个平方,柜台后面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相貌平平,穿倒是穿得很干净,见了她们就一直笑盈盈地合不拢嘴。飞越把钥匙拿出来交给他,只见他戴上了白纱线手套,略显笨拙地拿出锉刀开始锉起来,飞越心里有点奇怪,从没见过一个人干活还这么讲究的,不过飞越觉得作为男人这样总有点怪怪的,太娘逼了。一把钥匙配了二十多分钟,男人嘴里说着一些飞越她们没听过的趣闻轶事,活也做得相当漂亮,交到飞越手里的时候几乎分不清哪把是原配的。男人摘下手套,搓了搓手,坐在柜台后一直看着飞越她们走远。从这以后,阿君经常去男人店铺里玩,每次飞越回娘家,表妹也总是拉着她去听男人闲谈。飞越去多了就发现原来这男人还会修钟表,修钟表全靠手上功夫,难怪男人配钥匙的时候要戴上白手套,原来为了保护双手啊,飞越心想原来是自己少见多怪了……她猜测阿君可能是看上了这个男人,他看着也挺好,就是年纪大了点,不过只要对阿君好这些都不是问题,飞越是吃死了自己老公给的苦头,所以她希望自己的表妹能嫁到一个好人家。

回了几次娘家,飞越发觉阿君也不怎么去修钥匙的店里了,她奇怪地问表妹,表妹扭捏了一会儿告诉飞越:“我问过他了怎么还不找对象啊?”他跟我说:“我不喜欢大姑娘,我要是真要找还是喜欢像你姐姐这样的。”阿君是心直口快的女孩子,她也完全没有怪飞越的意思,事实上这事跟飞越也没有什么关系,是男人一厢情愿嘛。飞越听了心里不是滋味,虽然男人不是当面对她说的,但她心里别扭得像吞了只苍蝇,她心想:这么不要脸的男人还好阿君没遇上,这也是好事情。晚上睡在床上她想不通了,为什么这男人不喜欢黄花大闺女,反而喜欢她这样的小嫂子?难道男人都这样犯贱吗?她又联想到自己的老公,石窟昂不也是这样吗?外面的女人长得也不怎么样,结婚这么多年,人家都说他的老婆真好,可他却从来没夸赞过自己,哪怕一个眼神表情也好,问题是他还一天到晚在外面干些什么勾当都不知道。飞越心里实在难受的时候也想过要不要离婚去,但她想到自己的哑巴老娘当初被老公抛弃,后来也有人来说媒,可是老娘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愣是没答应,就一直一个人拉扯着自己长大,个中苦楚飞越想象得出来。现在自己有两个孩子,如果离婚舍弃哪个都如剜肉,都要了来自己拿什么养活他们?飞越想起当年嫁给石窟昂的时候,觉得生活会跟以前大不相同,现在发现自己就是一颗草花落在了树丛里,原以为到了渴望已久的好去处,谁曾想这根本就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孤单寂寞,无人共鸣。不过老公有文化这点不可否认,希望孩子以后也会有文化有出息,那么自己受的苦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万峰已经长得挺大,小男孩聪明、伶俐、懂事得很。每天晚上飞越带着两个孩子睡一张床,万峰睡在床里壁,贴着墙壁不会滚下去;飞越睡在中间;女儿万欣还小,睡在外面,用一个板凳挡住。女儿睡着了,飞越就轻轻地给儿子讲故事,有时候也讲讲话。到了该睡觉的时间,飞越跟儿子说:“峰,睡吧。”小万峰说:“嗯。”飞越又跟儿子说:“峰,跟妈也这样说呀。”小万峰就说:“妈,睡吧。”然后飞越说:“嗯,睡了。”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这好像是每天的一种仪式,儿子就睡在旁边呀,是不是有点多余?事实上飞越在潜意识中把对老公的感情放到了儿子身上,小万峰这么小就给了飞越强大的安全感和慰籍,可以想象长大以后他要承载母亲和这个家多么大的责任。

现在生产队里经常有人宣讲计划生育的政策,说是每家每户只能生两个小孩,飞越想着这几天来月事了,等好了就去结扎。过了好几天下身还是滴滴答答不灵清,飞越就去乡里的卫生所看病,没想到啊,一检查医生说她又*了!

第六章

飞越第三次*,医生让她赶紧住院,否则胎儿不保。可是飞越自己哪里能做得了主?她连忙赶到了石窟昂学校。石窟昂一看见她就皱着眉头说:“什么事情这么着急?等我回家不能说吗?”

“阿昂,我又有了……”

“什么又有了?”石窟昂有点不耐烦。

“难道又*了?!”石窟昂回过神来。飞越难为情地点点头,好像这件事情是她一个人搞出来的一样。石窟昂坚决地说:“那只能去打掉!”飞越惊讶地抬头看着老公,这个孩子虽然也是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她没想到老公这么坚决叫她打掉。石窟昂接着说:“我现在是学校里的计划生育负责人,我肯定要以身作则的!不然怎么管理下面的老师?”飞越心里叹了口气,说:“那……明天你陪我去医院吧。”石窟昂松了一口气,应允了。

石窟昂回到家跟他妈说了一通情况,结果老太太不高兴了,她坚持要儿媳妇把孩子生下来,她问儿子:“你爹走了,现在你老婆*了,老天爷要我们家再添一口人,不许去打掉,你明天就安排飞越去保胎。”

石窟昂急了,他说:“阿妈,这样不行的,上面有政策,再过两个月还要实行罚款呢!”

“现在要不要罚款?”

“现在还不要……”

“那就说明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始!”飞越的婆婆看问题,自有一套土方法。石窟昂竟无言以对。就这样,飞越的第三个孩子硬是被孩子的奶奶给保了下来。

第二天,石窟昂只能带着飞越去住院。医生说得挺严重,让飞越躺着静养几天,一边呢给她用药保胎。飞越住在一个十几个人的大开间里,很是热闹。从各个村汇集在一起的各种女人住在一起,真的就像到菜市场买菜。石窟昂是多么讨厌在这种地方啊,他以前也从来没好好地照顾过飞越,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履行一个老公的职责,他只会拿本书坐在病床前低头看着。可飞越很满足了,本来自己也没有得很严重的病,不需要多大的照顾,老公坐在身边真的挺难得,虽没什么交流,但飞越觉得充实。她听着隔壁那些女人的大喉咙说着一些家长里短,时间过过也很快。

第二天,隔壁病床的妹妹过来照顾姐姐,飞越一看到就有点紧张起来。这个妹妹长得挺娇小,一张苹果脸,讲起话来嗲气得很,飞越偷偷瞅了老公几回,发觉老公的眼神果然往妹妹身上溜。石窟昂也行动起来,他扔下书不看了,突然对飞越殷勤了许多,看到隔壁妹妹跑出去打开水,他急忙也拎起水壶出去了,可怜飞越躺在床上恨不得伸腿绊他一脚。不一会儿回来,飞越发觉他们已经挺熟络了,听他们聊天,飞越知道了这个女的本来也是一个乡小学的老师,这几天在等调令,准备调到县民主小学去。虽然听他们说的都是关于工作的事情,可飞越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女的眼神顾盼流转,石窟昂呢满含笑意,隔着飞越,他们好像也能用一些飞越似懂非懂的词语打情骂俏。石窟昂这种人真的挺受女人欢迎,他自己本身又这么花心,就好像蜜蜂钻进花丛,要沾遍每一朵花的花蜜。

飞越住到第四天就按捺不住了,她跟石窟昂说今天就要出院回家。石窟昂不同意:“医生说了起码住一个礼拜,还早呢。”飞越唬着脸说:“我想儿子女儿了,你赶紧帮我去办出院,我回家养,好得更快!”石窟昂拗不过她,只得去办理出院手续。他们走的时候隔壁床的妹妹还恋恋不舍地跟石窟昂说:“石校长,下次有空来我们民主小学考察考察啊!”

“有机会一定来!”

“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哦!哈哈哈!”

飞越听都不想听,护着肚子快步走了出去。

飞越肚子慢慢大起来了。两个孩子根本吃不消带,好在娘家有人。她的哑巴老娘每天卖饼子没时间,舅舅就把活揽到了自己头上。儿子飞越要一直带在身边,就只能把女儿万欣送到了舅舅家。舅舅平时在打铁厂上班,照顾万欣的事情由舅妈和几个表妹轮流担任。小万欣已经会走路了,大家都没空抱她的时候,就把她放在火桶里面。火桶就是农村里用来照看小孩的,挺常见。一个圆柱形的大木桶一米多高,口小肚儿大,最下面还有一层隔板,隔板离地三十公分,冬天的时候隔板下面的地上放一个火笼,火笼里面放着炭火,用于取暖,因此俗称火桶。万欣站在隔板上,可暖和了。不过长时间站在火桶里面,万欣的屎尿都拉在了里面,可想而知场面有多么糟糕。就算这样,大人们从来不会打骂万欣一下,特别是飞越的舅舅——万欣的舅公,每次回家放下东西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抱万欣,万欣也很喜欢这个舅公,她经常会等在舅公回家的路口,远远看见舅公提着一把大茶壶回来,她就活蹦乱跳地叫着:“豆豆!豆豆!”万欣口齿还不是很清楚,她学着妈妈叫“舅舅”却蹦出了“豆豆”,哈哈!大家都觉得她太可爱了。

晚上的时候,万欣是跟着哑巴外婆睡的。哑巴外婆累了一天,哄着万欣睡觉的时候,经常沉沉地睡去了。万欣还小呢,一看没人理她,就哭起来,哑巴外婆什么也听不见的,万欣哭累了趴在外婆旁边睡着了。半夜里万欣也会醒来,外婆的呼噜声真的很响啊,窗框都能随着呼噜声发出震动,可怜的小万欣心里害怕极了,可是哭了几声也没人理她,只能抽泣着慢慢地入睡。这样一个年龄的孩子,在最开心的童年,真不知道她是怎样面对着黑夜的恐惧睡着的。

礼拜六石窟昂回家来,万欣就回到爸妈身边住。大多数时间,儿子万峰都跟在飞越的身边,所以石窟昂就经常抱着万欣。万欣从来不会大声地笑,她总是盯着爸爸看,然后嘴巴一抿眯眯笑着,在她心里,爸爸这么两天给她的爱和安全感可能还超越了妈妈的哺育之情。有次石窟昂给万欣吃石榴,他把石榴扒开放在万欣面前就走开了,小万欣以为爸爸给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把石榴连皮带籽都吃了下去。等飞越发现时已经吃了大半个了,过了不多久,万欣就哇哇地哭起来,两条腿不停地挣扎,脸色涨得通红。飞越脑子里好像记得老人家说过吃了石榴皮会肚子疼,拉完就好了。她只能拿着痰盂罐儿让万欣拉屎,万欣努力了好一会,终于拉出来,肚子也不疼了。飞越一看,痰盂罐里拉出了好多蛔虫,这才知道原来石榴皮还能治虫,真是歪打正着。周末过去了,万欣又要去外婆家,因为晚上带给她的恐惧,其实她是不愿意去的。但是以前的小孩哭闹恐怕得到的是一顿打骂,不像我们现在的独生子女,通过哭闹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所以聪明的小万欣就只能乖乖地听从大人们的安排。

最近,石窟昂正在动脑筋想往县里面调,他是从医院遇到的隔壁床的妹妹那里得到启发的。他在学校干得也差不多就这样了,再说原先跟小于老师的事情,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石窟昂认为有时在管理老师上还是被这个事牵制着,他总觉得背后有人在议论他乱搞男女关系,无情无义。人都是这样,作为普通百姓的时候顾及的事情不多,一旦上升到了一定的位置,随着一些老底子的劣迹成为大家背后的话题,石窟昂本人也会把这些问题无限放大,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他觉得能调到县里是一条很好的出路。石窟昂是有胆略的人,马上开始为自己张罗起来。他牵三扯四地找到了一个县文化系统的领导,问他们需不需要像他这样的人?客观地说,石窟昂的才华摆在哪里都还是很受人瞩目的,老领导跟下属一打听,得知文化局下面的文化馆里缺人,这个事情就这么简单地搞定了。接下来石窟昂就回家等调令,文化局去跟教育局要人:“说起某某老师在你们系统下面,现在我们要调他上来,请你们批准。”教育局领导一合计不答应了:“我们自己局里都缺少这么一个会写的人,我们自己要了!”就这样,石窟昂稀里糊涂地等来了教育局长秘书这么个位置。

新工作根本难不倒石窟昂,他本身才华横溢,对于做学问这方面他又一丝不苟,没多久,这个秘书位置石窟昂已经上手做得服服帖帖了。现在他一个月左右才回家一趟,有几次四五十天才回家,飞越理解他支持他,虽然飞越也不知道局长到底是多大的官儿,但是肯定有很多事情需要石窟昂去做的。肚子越来越大,家务事飞越也只能做一点是一点,还好自从公公去世了以后,婆婆对飞越的态度明显也有了好转。以前她可是不苟言笑,对飞越的要求也很多。但是飞越想想婆婆也是可怜人,本来平时就不喜欢跟人打交道的,现在基本上足不出户,有时候连自己的房门也不出,飞越只有在端饭过去的时候张望下,想想一个女人从此独自面对生活,这是多么孤单的事情啊。飞越联想到了自己,石窟昂再不济,总归还是对家庭负责的,凡事他也能挑个大梁,比他油头的男人还很多,不是万不得已飞越选择继续好好过日子。女人都是这样的,渴望老公能一心只对自己好。但村里像飞越这样的女人基本都没工作,没经济来源,连自己都不一定过得下去,所以很多时候女人们的老公在外面乱来,她们也只能忍气吞声。

有个周末,石窟昂带了一大批人回家来,说是下乡采风。飞越挺着个大肚子拘束地端茶倒水,石窟昂吩咐她给大家烧一顿中饭,越乡土越好。飞越关键时刻还是反应很快的,她一个人和了好几斤面团,做起了拿手活计——烘肉饼子。做饼子是飞越的哑巴妈妈赖以生存的维生之计,她从小就跟着妈妈出摊,当然学得像模像样——一团面到了手里,捏巴捏巴,再把梅干菜肉馅包进去,然后就水贴在一个铁桶壁上,铁桶里面是红红的炭火,不一会饼子底上变得焦黄,正面的面皮里面隐约冒出油光,香气也飘了出来,这时候就可以用个火钳把饼子夹出来了,所以也有人叫火桶饼,不过怎么做都做不出哑巴老娘那股子干香味。中饭是一大锅粥,配上飞越自己做的大蒜炒豆腐渣,再出炉一大叠肉饼子,这帮人可是吃得哇哇叫。飞越站在旁边听到他们呼哧呼哧地吃着,心里美得很,只要能让老公面皮有光,飞越再累也心甘。她如释重负地坐下来歇息歇息,居然在人堆里看到了医院里的那个妹妹!飞越刚才的美气劲儿一下子烟消云散……他们真是联系上了,但飞越不好发作,他们又没有做什么不对的事情,飞越想着老公已经在几十里开外的县城上班了,自己要撵也不知道到哪里去撵,唉……飞越心里一声叹息,这个老公从来就没有到过她的身边,自己心里却全是他……

十一月初的一个早晨,飞越生了一个小男孩,这次石窟昂安排得挺好,提前把飞越送到了乡医院。他现在是县里的人,做事都有分寸起来。飞越很高兴是个儿子,她不想再生女儿,她怕女儿的命运和她一样。石窟昂翻了半天字典,终于定下来小儿子叫万安,飞越觉得挺好听,她虚弱地闭上眼睛睡着了。这次她又梦见了那口井,她在井边坐着,突然大儿子万峰跑过来,不小心一头栽进了井里,她一下子被吓醒了,一看石窟昂正靠在椅子上休息,她定了定神,心里着实牵挂大儿子,她准备着要早点回家去。那时候的人不像现在,生孩子是很普通的事情,飞越虽说已经生第三个孩子了,可从来没有像模像样地坐过月子。村里也有人坐月子的,可飞越从小就吃苦长大,嫁到石家就好比从鸡窝跳到了鸟笼,哪里还敢耍这些个娇气劲儿。所以当她提出要提前出院回家,石窟昂马上就去办了出院手续。确实他这个秘书一请假,局长都感觉心里不踏实,已经让人捎话询问几时能回单位。

石窟昂何曾不想早点回县上去?最近正跟那个民主小学的妹妹谈得火热,他们可是要经常见面聊聊“工作”的。学校里的人都叫这个妹妹小风老师,小风老师性格倒是也像风一样,崇尚自由。明明已经结婚,可身边男性朋友挺多,老公是原先跟她一个村里的,后来她当上了老师,老公也出去打工,跟着一个师傅烧铝灰,烧铝灰是俗称,其实就是把别人家的废铝收来,放到大火炉上烧融化了,再冷却倒成铝块。也有人家请他们把废锅子什么的重新做一做,如果遇到这样的,烧铝灰的就先称份量,然后将烧好的铝水倒到模子里面,等新锅子做好了,再按照份量折算收钱。这个工作挺辛苦的,不管寒冬酷暑,都在露天操作,小风老师的老公晒得墨漆黑。不过来钱容易,毕竟愿意做这个工作的人不多,需求又挺大,所以就算小风跟他提了很多次,换个工作,他还是干着老本行。

小风老师从乡里调到了县里,不得不说也是极其能*人。现在到了县里,别人家的老公都是在单位上班的,就她的老公做什么工作都说不清楚,县里的人谁还知道有这个行当?她自己业务水平是高的,可她觉得在学校里就是比不上其他老师,这完全是自己的老公造成的,时间长了,小风老师连家都懒得回。她索性豁开胆子,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说实话,她之前遇到过的男人个个不如石窟昂。自从医院搭上后,小风老师就觉得这个男人不一般。文质彬彬的外表下,幽默机智,学识渊博,并且激情澎湃,虽说交谈了没几句,小风老师的心里已经把石窟昂和其他男人做了对比,他绝对排在第一。可惜医院里匆匆而别,以为没见面的机会了,小风老师心里还遗憾了好几天。没想到妾有意,郎有情,当大半年后,石窟昂站在校门口等她的时候,小风老师心里的喜悦犹如瀑布喷涌而下。她根本就不掩饰她的心情:“石校长,你终于来考察了!”

“错了,我现在不是校长了。”

“啊?!”

“全都拜你所赐,校长没得当了。”

“我?石校……你就不要逗我了,快告诉我,怎么回事?”他们一点都不像陌生人,倒像多年未见的同桌。石窟昂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说:“你说,今天是不是该请你吃个饭?”小风老师爽快地说:“我想可能要吃上一整天哦!”

就这样算是重新搭上了。这个小风爽朗的性格不同于其他女性,说别人不敢说的话,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很多事情就不需要遮遮掩掩,石窟昂没费吹灰之力就搞上了。不过相处久了,这样的性格也让石窟昂有点腻歪。毕竟,石窟昂是个大男人,他还是喜欢“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小风有时候甚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女的,而她是个男的。石窟昂正在考虑怎样跟她分开。

第七章

飞越事先也不知道老公什么时候会回来,她已经习惯了,每到周六,她就不出门,在家候着。直到太阳快下山了,如果还不见老公迈进来的腿,她才死心—— 一个礼拜又过去了,看来老公是没空回来吧。哪个礼拜要是等来了老公,飞越觉得就像中奖一样高兴。飞越买过奖,赶上大会市(一年两次的农村集市)的日子,市集角落里会搭几张长条桌子,桌子用红布盖着,好像开表彰大会。有一张桌子前面挤满了人,外面的人要顺着里面人的腿爬上去似的,这里花两块钱买一包糖,糖里面包着一个号码,如果中奖了就是一辆永久牌,不过,大奖不是当场开的,要等到下一次大会市才揭晓中奖号码。挤进去的人个个都争先恐后地把钱塞给卖奖的人,然后在一个大箩筐里面小心翼翼地挑上一包糖包,嘴里还大声说着:“诺!看牢噢,我只拿了一包哦!”生怕卖奖的以为他多拿了就要取消他抽奖的资格。卖奖的根本没空看啊,他只管收钱,可是,也没人敢多拿一包,谁要是多拿了,旁边围着的人立马叫嚷起来,好像那个人拿走的是台上摆着的大永久。

有的人一拿到糖包,扯了开来,直接找号码,然后就跟身边的人比较起来。号码大的说着:“这种抽奖我有经验的,号码太前面的没机会的。”号码小的人不服气地说:“没这种道理的,都是碰运气的。”一边走一边把糖分给了小孩子。也有的人拿到了糖包不着急拆开,揣在口袋里,用手紧紧捂着,这一路晃回家就没撒手过,有人问他看看什么号码,他别过头看一眼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啊?开奖那天自然会知道。”这种人哪怕小孩吵着要吃糖包里面的糖,也是绝对不给吃的,他认为领奖的时候如果没有这几颗原配的糖,永久牌就有可能不发给他。

飞越从来不买这种奖,她不喜欢到人堆里去挤,再说她也觉得自己不可能有这种好运气,她虽年轻,这方面却不幼稚。她带着万峰万欣走到旁边人少的抽奖桌前,两毛钱转一次转盘,儿子跟女儿一人转一次,儿子中了一个雪花膏,飞越很开心,冬天刚好要用的;女儿万欣的手气就不行了,转了一个尼龙布袋,只能装装东西的,飞越责怪了一句:“你个烂手爪啊!还好哥哥手气好。”万欣的小脑袋马上就低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万峰在旁边叫着:“烂手爪!烂手爪!”万欣真的挺难过,这么小的她已经想着要讨父母欢心了。

村里好多人都买了糖包,刚抽完奖那几天,经常可以听到大家在一起议论这个事儿,每个人都感觉自己要中奖了,操着各种心。一个大姑娘跟旁边人说:“我还不会骑车呢,要是中了,你可要教我骑!”另一个说:“唉,我连车子放哪里还没想好,你说放在客堂里总不大好吧?”更有甚者,连小孩子的座凳都做好了,就等中奖后可以带孩子出去玩了。

开奖那天,几乎所有的人都去了,买了奖的人拖家带口早早地围在台前,没买的人也要去看热闹的。市集里面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台上齐崭崭放了好几辆永久牌,龙头上都绑了大红绸花。人群里有人在说:“隔壁乡前几天会市已经抽奖过了,听说有好几个人中奖了!”

“啊!真的啊!几个人中奖?”

“五六个吧,等下我中了就请你们喝老酒!哈哈哈!”

这时候大喇叭里传出了《运动员进行曲》,大家都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着台上。台上两个人搬上来一个大玻璃箱,里面放了好多球,每个球上都标了数字。不用说也懂了,抽中什么号码的球,台下拿着这个号码的人就能骑走永久牌。不一会,准备工作做完了,大喇叭里说:“抽奖开始了!报到数字的人上台,领走属于你的大永久!”哗啦啦啦,大家不由自主鼓起掌来。抽奖的人把手伸进了玻璃箱,大家顿时安静了下来,整个集市上空好像突然凝固了,连风都不敢乱动。“15号!”

“噫~~”大家都长吁短叹,确定不是自己的号码后急忙抬头寻找幸运儿。黑压压的人群里跳出一个人,他高高地举着号码,牵着大永久就下台了,大家都还没看清是谁中的,大喇叭又响起来。就这样,不一会,台上的大永久都被领走了,台下一片睁大着眼睛的男女老少,他们根本还没回过神来呢。音乐又响起来了,人群慢慢地散去,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沮丧、失望、懊恼的表情,他们把号码牌扔在黄泥地上,再呸上一口,最后用脚尖把它狠命地跸进泥地里,才愤愤地走了。这个事情后来石窟昂跟飞越说:“来领奖的是谁都不知道,肯定有问题的,说不定就是他们自己串通好的人。”飞越听了张大了嘴,石窟昂又补了一句:“不要到外面乱说,自己知道就好了!”

石窟昂有一阵没回来了,老公不在的时候还是挺难熬的,特别到了晚上,毕竟飞越才三十不到,是一个正常的已婚女性,等到夜深人静,两个儿子在身边发出轻轻的鼾声,飞越就觉得时间特别难打发。白天带带孩子,身体也不算很疲惫,晚上躺在床上脑细胞尤其兴奋。她有时候在想,要是能干干农活,出个一身蛮汗,那也挺好。像飞越这种女人,论身材样貌在村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不是没有男人来搭腔,可飞越从来没有动过那方面的心思,自从嫁给了石窟昂,就没人入得了她的眼了。后来,她看表妹们在糊纸盒,她也去要了一份工,人家都奇怪她还有什么时间做这个活,可飞越每次交得还挺多。其实她是大晚上点灯烧蜡糊出来的,既能打发寂寞,顺便还能赚钱,这不是挺好吗?

这个周末,石窟昂终于回家来了。自从生了孩子,石窟昂都是搭个小床铺在屋角,飞越带着孩子睡大床。早上五点多,天还没亮,飞越起床上厕所。走出屋门,来到天井,就隐约看到大门的门缝下面塞着一张白晃晃的纸条。飞越很奇怪,有点害怕地捡起来,就着黑她也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东西。她检查了下门闩,都拴得好好的。回到房间后,石窟昂听到动静醒来了,飞越摸索着上前把纸条递过去:“阿昂,你说奇怪伐?我门口捡的,看看上面说啥?”石窟昂急忙拉亮了灯,拿着纸条读起来。飞越眼睛很亮,站在旁边也看到了,上面写了一句话:我很喜欢你,只要看到你的动作,你的笑容,我就很开心。飞越傻呆住了,她感到胸口堵得慌,她脑子里在想:是谁这么恶心?石窟昂平静地问她:“你知道是谁吗?”飞越好像自己做错了事一样,低着头面红耳赤地说:“不知道……”石窟昂说:“有没有人来跟你搭腔?”飞越认真地想了想:“最多就是上街口那个独自侬,要么就是下街头那个修钟表的。”上街口那个独自侬是个光棍,四十不到,住在大池塘旁边。飞越去塘边洗东西,他就常会出现,跟飞越扯七扯八,有一次还假装作势要把飞越推进河里。修钟表的,飞越也曾经跟老公提起过那段渊源,所以,石窟昂沉吟了片刻,跟飞越说到:“这样看来,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有点慌兮兮的,我去跑跑看,争取把你调到县上去。”幸福来得如此突然,飞越实在没想到。她做梦都想跟着老公走,不管去干什么活,飞越都愿意。

飞越哪里知道,这是石窟昂的一步棋。为了跟小风老师分开,石窟昂也是煞费苦心。他没想到一时的贪欢,最后丢弃的时候要费劲心机地找借口。小风老师是什么人?石窟昂根本不敢直接开口提分手,但是他必须跟她分开了,小风的性格让他感到踩不住刹车。她已经说了好几次要回家离婚跟他结婚,石窟昂倒也不是不舍得离婚的人,只是小风不是他想要结为伴侣的那个人,现在跟飞越毕竟有三个孩子了,所以,当务之急他必须马上做出了断。最直观有效的方法就是把飞越接上去,组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家庭,小风也就自然会知难而退了。

回到县里,石窟昂马上动用关系,开始筹备老婆的工作。最后通过他哥哥的同学知道,县里正在筹备开一个食品饮料加工厂,正需要女工人。石窟昂向领导反映了自己的特殊情况——夫妻两地分居,上有老,下有小,自己不便于照顾,请求单位出面解决老婆的工作问题。其实就是让单位给食品饮料厂的厂长打声招呼,本来工厂就需要人,这个事情不为难,就这样,飞越的工作搞定了。

工作是搞定了,可是这么一大家子住在哪里呢,原先单位给石窟昂分的就是一间小宿舍,大概十来平米,知道他一家老小要上来,单位里又腾出了一间二十多平的房间,就算这样,一家五口人还是不好安排。再说飞越上班了,三个孩子谁来管呢?石窟昂想想大儿子万峰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可以解决;女儿万欣和小儿子万安一个三岁、一个才十几个月,家里可不能缺人手啊。确实,石窟昂当时没有细想,他是男人,只考虑了大方面的问题,这种女人婆婆妈妈的事情,他原来觉得都很简单的,现在也没什么好的办法。而飞越则一心想着要跟着老公出来,所以根本来不及考虑就答应了,她还生怕老公一觉醒来变卦了呢。

夫妻俩这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坐下来商量问题了。正当他们两个一筹莫展的时候,运气也好,救兵来了!石窟昂远在北方的哥哥已经是一个大型国有企业的领导了,他怕母亲一个人在家闷得慌,所以邀请老妈去住上一年,并且让带上小万欣。石窟昂心想:这一年至少解决了眼面前的问题,真是太好了。小儿子万安怎么办呢?娘家的舅舅又出来担责任,他说:“飞越有这么好的机会从农民变成工人,万安就由我们来带!”问题都解决了,这样看来,飞越的命也不是那么苦哦。就这样,万安交给舅舅家的四个表妹,石窟昂则带着母亲和小女儿坐上了去北方的绿皮火车。

火车开了三天三夜,终于到了终点。万欣看看车窗外黑乎乎的,她现在大一点了,虽然心里挺害怕,但是忍住不哭。她看着爸爸爬上爬下拿行李,奶奶也背着一个大包站在旁边,心里也觉得很紧张。这时候,对面走来一个大个子男人,满面笑容,石窟昂急忙迎了上去,大人们一边说话,一边忙着拎东西,万欣有点着急了,啊啊地叫起来。大高个男人哈哈地笑着说:“万欣呀,别害怕,你大妈妈在窗口等着你呢。”石窟昂抱起万欣就从窗口递了出去,万欣双脚一蹬,刚好踢在了一件蓝底白花衣服上,接着,她就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抬头看看是一张温柔慈爱的脸,不知怎么的,她感觉一点都不害怕了。汽车在路上颠簸了一阵,到了大爸爸家,小万欣一进门就好喜欢,亮堂堂的房间,干干净净的白墙壁,地上是光溜溜的水泥地,一个大哥哥跑上来抱住了,一下子举到了半空中,万欣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旁边一个大姐姐不干了,她抢着抱走了万欣,带她去吃好吃的。万欣幸福地趴在大姐姐肩膀上,她看到奶奶坐在沙发上跟另一个老婆婆亲热地交谈着,旁边还坐着一个小姐姐,她瞪着万欣,嘟着小嘴。

大爸爸家有六口人,坐在沙发上跟万欣奶奶聊天的是大妈妈的母亲,她烫了一头卷发,圆圆的脸蛋,总是红扑扑的腮帮上透着亮光,鼻梁上架了一副黑边的玳瑁眼镜,眼镜后边是一双月牙般的眼睛,一笑起来眯成一条缝,孩子们都叫她“姥姥”。他们的三个孩子,第一个是大女儿静静,第二个是儿子军军,老三是小女儿群群。静静和军军都十岁好几了,自然懂事很多。群群才六七岁,原本大家都宠着她,现在万欣一来,不但她的房间要腾出来,而且爸爸妈妈把她的一些好玩具都理出来,准备送给万欣,她的不开心全部挂在了脸上,没有人去指责她,大家只是不约而同地不去理会她。第一天的晚上,大家把一个大房间的两张大床拼拢,大人们围坐在床边谈笑风生,小孩们则都在床上翻滚着,万欣的幸福生活由此开始。石窟昂住了十来天就回老家去了,万欣一点都没有哭闹。她太喜欢这里了,这一大家子每天都是乐乐呵呵的,虽然群群姐姐一直对她不怎么友好,但是有那么多人都宠爱着她,她像一个小公主。周末到了,大爸爸单位的司机开着吉普车带她去动物园玩,万欣喊他大胡子叔叔,因为他的胡子从鬓角一直连到下巴,像在脸上画了个圆圈;还有一位脸孔方方的叔叔经常带上一种怪怪的黑豆豆来家里玩,他告诉万欣这叫巧克力豆,可好吃了,万欣觉得很苦,太不好吃,但是她虽然这么小,情商挺高,每次喂到嘴里她都会乖乖地吃完。有时候,当了幼儿园园长的大妈妈会带着她去幼儿园玩,她可以随便进一间教室,每个老师都亲热地叫她:“小欣欣!”有一次吃中饭,一位老师安排她跟其他小朋友一起吃饭,大妈妈知道后就跟她说:“以后不能这样哦,必须跟着大妈妈一起吃。”万欣不懂为什么,但她很听话地点点头。万欣就这样愉快地健康成长。

再说说万安的乡下生活。飞越舅舅家的四个表妹都十几二十岁了,大表妹阿君已经快要结婚了,她找了一个忠厚老实的开拖拉机的男人,家里很穷,但是男人很吃苦;第二个表妹阿红鼻孔朝天,鼻梁跟眼睛之间是平的,大家叫她“塌鼻”;第三个表妹叫阿珍,眼睛眯眯小,脸上布满了雀斑,大家叫她“麻雀”;最小的一个叫小燕,丹凤眼,相貌最好,也最机灵。再小的孩子也有审美能力,万安就最喜欢小燕表姨,嘴里老是念叨着:“小燕姨姨,小燕姨姨。”看到“塌鼻”和“麻雀”就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所以,小燕也是最宠万安的,经常变着法子给他弄好吃的好玩的。那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买缝纫机,学绣花,卖床套枕巾。他们家也有一架缝纫机,表妹们轮流在上面用五彩丝线车着各式各样的图案。小万安就是坐在几个表阿姨的膝盖上,听着缝纫机“突突突”的马达声长大的。天气热起来,表姨们就带着万安去塘里游泳,说是游泳,其实一个都不会,她们就在塘边稍微水浅的地方坐着,万安则趴在一个废弃的大轮胎上玩水,小东西胆子可大了,一不留神他就翻到了水里,几个表妹手忙脚乱地把他拎起来,就算呛了水,万安也还是咯咯咯地大笑着。村里还有许多其他的小孩,都在池塘里玩,大人们都很忙,根本没空管他们,那时候的人命也贱,就算听到哪里淹死了小孩,池塘里照样不会空闲的。飞越其实不愿意让万安去塘里玩,但是她自己现在已经在县里上班,根本无暇顾及小儿子,也只能由他去了。

飞越开始在食品饮料厂上班,离家有点路,石窟昂教会了她骑自行车,她每天起早摸黑也得骑上大半个小时才到厂里。不过,她很珍惜这份工作,在这里她感觉找到了生活的动力,再也不觉得空虚了。飞越学东西很快,长相出挑,为人又谦和,深得大家喜欢。她是在做棒冰和汽水的流水线上工作的,跟她一起上班的有一个女的叫兰君,一个男的叫振堂,都是县里人,家里只生了一个小孩,家庭条件不错。流水线一开动,他们手指翻飞,一刻不得空,嘴里也不闲着。振堂说:“我家里每天给儿子吃一个嘎嘎。身体不要太好哦。”兰君附和着:“那是的诺,嘎嘎营养最好了。”飞越不响,她不知道嘎嘎是什么,又不好意思问。后来才知道“嘎嘎”就是鸡蛋,她想:城里人条件就是好,每天一个蛋,得多少钱。

厂子里要引进“蚂蚁酒”的生产线,派了振堂和飞越去上海学技术,一个乡下人出身的她听了心里真紧张啊,但是她又有点小兴奋,年轻的飞越就是这么好强,她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显示出自己的怯懦和无知,暗地里想好了:到了大上海,多听多看少说话,认真学习技术。再说还有振堂,两个人好帮衬。家里只剩下了石窟昂和万峰,飞越不放心,就把哑巴老娘接了上来,让她在家洗衣做饭照顾爷俩。就这样,安顿好了家里,飞越和振堂去往大上海。可谁知短短的十几天时间,两边都出事了!

第八章

石窟昂还是很孝顺老人的,飞越的哑巴老娘来到县城,住在了女婿家里。她跟女婿从未有过什么接触,完全是两个陌生人,一个是老哑巴,一个是有文化的领导秘书,他们之间怎么相处?

不过石窟昂对哑巴丈母娘还是挺好的,态度温和,有事就用简单的手语交流,比如白色就指指牙齿,黑色就指指头发,红色就指指嘴唇,复杂的就不说了,扯不清还不如不扯。哑巴老娘是绝顶聪明的,来了两三天,已经把这些家务事料理得清清爽爽,她还能找到去买菜的路,一大早哑巴老娘在楼道下面等着,看到有人拎着菜篮子出来,就紧跟上去,这不,多容易的事情?有时候会讲话的傻子真不如不会讲话的聪明人。

相安无事了几天,石窟昂就遇上了大麻烦。自从飞越来县里上班后,他已经不怎么跟小风老师见面了,其实是他不愿意,给小风的借口是:老婆、儿子都来了,不方便出来。小风勉强接受,但是她从未觉得自己跟石窟昂分手了,所以她还是经常要打电话给石窟昂的。石窟昂的宗旨是:只要不见面,打打电话就打打电话,以后慢慢地肯定会淡掉的,自己也不能操之过急,把她惹毛了,日子可真不好过了。有天小风又打电话来,石窟昂跟她聊了一会就说:“今天我要早点回家了,飞越去上海学习,家里都没人管孩子。”他的本意是想早点挂了电话,没想到小风一听来劲儿了,她说:“什么?你怎么不早跟我说?”石窟昂好生奇怪地问:“这个有什么好说的?”

“那你带我回家!”

“什么?你开玩笑吧!”

“没有!不开玩笑,我要到你的床上去躺一次。”女人口气很坚决。

石窟昂呆住了,这个女人简直疯了,不可理喻!但是他又一下子说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因为他们还不算分手呀。这时小风又追加了一句:“阿昂,就明天吧,明天中午我休息。”

“飞越的老娘在家的!”

“我不管!她老娘不是哑巴吗?她不是住在隔壁的吗?我们小心点,不会知道的。”

石窟昂心一横,他想:中午哑巴老娘是睡午觉的,小心一点应该不会碰见,再说老是拒绝小风也会起疑,就这一次答应她吧,反正飞越也不可能老是出差,自己这样对小风也算仁至义尽了,省得她以后再来空牢牢地烦。他心里还飘过一点男人原始的*——自己也好久没有打野食了。于是,他们就如此这般地约好了。

第二天中午,石窟昂看着哑巴老娘走进隔壁的小屋里午睡,他立马到了窗口,小风早就在楼下的街对面站着呢,一看到石窟昂,小风不动声色地走了上来。石窟昂住的是筒子楼,大走廊的一边是一家家的住户,而另一边则是每户人家的厨房,厕所公用。他们家恰好在楼梯口第一间,当时单位为了照顾他,还把旁边一间小房间也给了他,也就是现在哑巴老娘睡的那一间。石窟昂胆大也是因为存有侥幸心理,要是他家住在走廊的中间,这个事情还不好办了,毕竟要路过好几户人家。现在小风根据石窟昂的描述找到了他家,快速走了进去。好久没在一起让他们两个如饥似渴地滚在了飞越和石窟昂的睡床上。唉,这男人真是用下半身思考的,自己都已经要抛弃了的玩物,送上门来照样照单全收。云雨了一番,趁着哑巴老娘还没起来,石窟昂就安排小风赶紧离开。

他走在前面,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房门,张望了一下,走廊上没人,他拉过小风就要推她出去,只要走出这扇门,那么谁都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来找谁的,或者说是来干吗的。可偏巧不巧啊!哑巴老娘正从厨房走出来,晚上做馒头吃,她是起来看看面发得怎样了。这下一瞄见了女人,她马上就站住了脚步。小风一看见哑巴,本能地惊叫了一声,然后退回了屋子,石窟昂也看到了丈母娘,一把就把房门推上了。这些动作都是电光火石之间完成的,没经过大脑思考,其实镇定下来想想:还不如大大方方走出去好解释,现在这样不用说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哑巴老娘真是本事,她一边拍门一边“啊!啊!”地叫嚷起来。石窟昂和小风在屋里可是着急死了,再不制止,隔壁邻居就要出来了!石窟昂一把把门拉开,用出全身的力气使劲把哑巴丈母娘推开,要知道哑巴丈母娘一米六五的大高个,一百六七十斤,石窟昂推的时候用力过猛差点扭到了手。趁着这个空隙,小风赶紧溜了出来,跑下了楼梯。哑巴丈母娘本想去追小风,石窟昂又反手拉住了她,她气愤地挣脱了女婿的手,冲进了房间。房间里的战场还来不及整理,丈母娘一看就坐实了奸情。石窟昂也不跟她多说什么,推推搡搡地把丈母娘弄走了,自己简单整理了一下就逃出去上班了。

石窟昂一下午都心神不定,哑巴丈母娘不知道会怎么跟飞越说,下班前他终于想明白了,他准备矢口否认,顶多说是下面的人托他办点事,反正丈母娘也不会说话,那些个场面是描述不出来的。回到家里,他假装很自然的样子,可丈母娘是暴脾气,她晚饭也不来烧了,只喂饱了外孙万峰,坐在厨房门口生闷气。石窟昂只好溜下去到饮食店草草吃了一点才回家。

接下去的几天都是这样,他们两个当着万峰的面也不争吵,也不交流,就这样硬扛着,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休息天石窟昂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中午时分只听见“嘭”一声,随后听见哑巴丈母娘痛苦的叫嚷声,石窟昂虽说跟丈母娘置气着,还是扔下书本就冲了出去。厨房里一片狼藉,地上洒满了粥,肥胖的丈母娘倒在上面,额头上鲜血直流。他一把扶起了丈母娘,背着就下了楼。石窟昂个小身板背着丈母娘走得挺艰难,还好楼下小仓库里有个独轮车,把丈母娘放上面,一路小跑送到了医院。医生一检查其他都无大碍,只是眉角磕到了水槽,豁了个口子,要缝几针。石窟昂跑前跑后把丈母娘安顿好了,回到家已是晚上。儿子万峰已经在邻居家睡着了,石窟昂走进厨房,打扫残局。高压锅里的粥扑了出来,只剩半锅了,肯定是哑巴丈母娘没听到高压锅的“吁吁”声,一脚踏进来滑倒了。石窟昂这点倒是挺好的,事情发生了,他也不会去怪谁,只等飞越回来吧。

那时候不像现在的通讯这么发达,飞越到了上海,几乎无法跟家里联系了。她每天跟振堂一起去车间学习,好在读过小学,基本上所有的常用字都会,所以飞越认真地记了一大本笔记,她虽然不太会说普通话,但听是听得懂的,有不懂的她就让振堂问老师傅。振堂呢什么也不记,跟在旁边东摸摸西转转,他想,反正飞越学会了一样的。学习蚂蚁酒的制作工艺是不难的,只要把配方比例记清楚,全等时间的沉淀。所以,他们两个(准确地说是飞越一个人)用了没几天,就已经把所有能学的都记在了笔记本上。车间里的老师傅人也挺好,他说:“侬两个宁,阿拉上海也是第一次来吧,个两天出去白相白相,给小宁买点么事,高兴高兴!”振堂早就想出去了,一听正合意,飞越也有心给家里的孩子买点好东西,所以第二天吃过早饭俩人就出发逛商场了。

飞越昨晚就想好了,给石窟昂哥哥的同学——也就是介绍她到食品饮料厂上班的老吴的女儿买一件衣服;给自己的三个孩子各买一件衣服,然后再给石窟昂买件衣服,最后再买点糕点小吃之类的。她自己就算了,买这些东西还不知道要多少钱呢,毕竟家里也不富裕。她跟振唐到了上海市中心的大商场,一家家逛了起来。振堂家里条件好,他买东西不看价格,不一会就给老婆孩子父母亲都买了礼物,可是飞越一件都没买好,实在都很贵,下不了手买。振堂倒是挺耐心,他帮飞越了出了主意:大商场肯定都很贵,还是去小商品市场看看吧。飞越听了真是对他千恩万谢,两人赶紧改道去了繁华的小商品批发市场。

这里的东西又便宜又好看,飞越赶紧一摊摊挑选起来。振堂找了家冷饮店,坐了进去,跟飞越约好到时候就到这里找他。飞越是个节俭持家的好女人,不过到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小商品市场,她也有点把持不住了。不一会,已经买了好几样,给自己也买了一件碎花连衣裙,这种花色款式在县城很难见到,而且老板说这个布料叫冰绸,夏天穿在身上,别提有多凉爽,像吃了冰棍一样,所以叫冰绸,飞越真的没忍住。她拿个小本子把买的东西都认真记了下来,生怕自己超支了。市场逛了一大圈,飞越的背包里已经塞得鼓鼓囊囊了。她心想:生活在这里的人真幸福啊!要什么有什么,还都这么好看,难怪叫做大上海呢。自己真是运气,能来开开眼。就这样想着,她意犹未尽地走到冷饮店找振堂。振堂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一看到飞越来了,马上招手示意,一边有点埋怨地说:“怎么那么久啊,你看,我给你点了个冰激凌都化了。”飞越一看,桌子上放了一个大杯子,里面有一滩糊糊样的东西,忍不住笑了,说:“哎呀,你不要帮我买这个,多浪费钱,我喝点水多好呀。”看到振堂不高兴,她只好又说:“这样化掉说不定更好吃,多少钱?我给你。”说着就去包里掏钱。振堂坐直了身子说:“我请你吃!你傻了啊?别啰哩啰嗦哦。”飞越不答话,正着急地翻着包包,振堂正准备说她几句,飞越已经忍不住叫起来:“我的笔记本不见了!记蚂蚁酒的笔记本!”振堂一听也傻了,那上面可是他们过来出差的最终结果,明天就准备回县城了,就算去补也是来不及了。飞越带着哭腔地抬头说:“怎么办?怎么办?”振堂说:“肯定掉在市场里了,我们赶紧去找找吧。”飞越一听马上冷静下来,她快速回忆了自己的购物路线,然后开始焦急地寻找起来,振堂跟在后面也仔细地搜寻着。

小商品市场多大呀,每条通道又都差不多,飞越和振堂转得晕头转向,还是没看到笔记本的影子,飞越有点丧气了,她责怪自己为啥要把笔记本带出来,振堂安慰她:“没事,大不了就说是我把笔记本弄丢的,我自己出钱再去工厂学一遍。”飞越听了他的话,心里好过一些,虽然她是不会让别人来帮她担责任的,但是听到身边有人这样安慰自己,明显放松了很多。他们不知道逛了多少个摊位,最后终于在那家买连体裙的店里找到了笔记本,老板说:“我记得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不记得呢?我看看就是有用的资料,所以捡起来放好了。”飞越这时候别提有多高兴,她觉得这次夸她漂亮怎么那么中听,道过谢后一直走出来到了市场门口,站在烈日下,飞越还觉得像做梦一样,她甚至忍不住伸进包里摸了摸那件冰绸,振堂在旁边开玩笑说:“我看看你一点也不漂亮,害得我走得腿都软了,中饭你请客!”

“好的,好的,走,我真要好好谢谢你。”

他们就近找了个小饭馆,坐了下来。飞越还沉浸在刚才失而复得的急转弯里面,激动兴奋,叫过服务员拿来菜单,让振堂点几个菜。振堂点完了菜,还点了两瓶啤酒,说是一人一瓶,飞越虽然有点意外,但是她并不会扭捏作态,也欣然接受了。端起酒杯,她敬振堂—— 一谢在工厂里帮她翻译普通话;二谢带她到小商品市场买东西;三谢陪她找笔记本。振堂一口干了啤酒,神情挺严肃,他看了一会飞越,欲言又止,伸手夹了一块糖醋里脊,想放到飞越碗里,又觉得不妥,半路折转放进了自己的嘴里。飞越热情的笑容一下子收了回来,她敏感地觉得振堂心里有话不说。她只能尴尬地叫振堂多吃点菜,别的就说不出什么了。振堂低头喝了几杯闷酒,又不停地夹了几筷子菜,等嘴巴里都嚼干净咽下去后,他筷子一拍,仰头喝了杯里的酒,正视着飞越说:“我这人,话不说出来不痛快,反正脸皮厚不怕难为情,我今天就说了!”飞越隐隐觉得恐怖,这种场景她从来没遇到过,她只能呆呆地看着振堂,嘴里吐了一个字:“啊?”

“我其实一直挺喜欢你的,飞越。本来想放在心里想想就够了,可是这次安排我们一起出差,相处了几天,我觉得不跟你说出来,我有点受不了了,压在心里难受。”飞越脸孔一下子白了,过一会又慢慢地红了,从来没人这样向她表白过,石窟昂平时连这种玩笑都不跟她开,虽然她对振堂没有任何想法和感觉,但是她心底里还是有一丝痒痒的情绪被撩拨起来,飞越这样老实的一个女人怎么会这样呢?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哪个女人不渴望被人在乎呢?她已经太久不被石窟昂重视了。不到五秒,这丝小小的优越感马上被砸了下去,她的道德观不允许她做任何对不起老公的事情。她不敢看对面那双炙热的眼睛,低头吞吐着:“我有什么好的,乡下人一个,你大概是开开玩笑的,我们赶紧吃完吧,我还要给老公买东西去呢。”说着就站起来去付钱了,她落荒而逃,背后的男人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张合了几下,最后终于闭上了。他也是要面子的人,没跟飞越打招呼,他就管自己回招待所了。飞越在外面游荡了一下午,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回到招待所,她生怕遇到振堂,结果偏偏在楼梯口遇上了,振堂很自然地跟她打招呼,然后说:“我去食堂吃饭,你东西放放再来吧。”说完就走了,飞越倒是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觉得这样让自己如释重负,心想:这大概是一场梦吧……

飞越昏昏然回到县城,她虽然绝对不会接受婚外情,但是那天中午的场景老是在她的脑海里回旋,反复重演着,她甚至还有点享受那份突如其来的冲击。回到家,没等她缓过劲儿,就看到了自己哑巴母亲的惨状,甩开了振堂带给自己的震动,她冲着苦难迎了上去!

第九章

飞越踏进家门的一瞬间百感交集。因为石窟昂的所作所为,这个家并不是很温暖,但是自己的三个儿女就好像从各个方向牵扯着自己,再加上她对这个婚姻的死心塌地,让她走进门的时候从心里冒出来一句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包里揣着对这个家的爱,她——想象着儿子万峰看到自己会是如何飞奔而来——走进了里屋。儿子万峰正一个人坐在床上玩玩具,看到她一愣,然后哇哇哭着扑到了妈妈怀里,头顶在飞越的胸脯上来回蹭个不停,儿子这种表现飞越觉得好像他小时候奶瘾发作了才会有。她也不多说什么,抱着儿子轻声说着:“妈妈回来了,别怕哦。”小万峰边哭边说:“外婆死了,外婆死了!”飞越一惊,捧着儿子的头说:“别乱说,外婆怎么了?”小万峰还太小,那天他看到外婆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就觉得这叫作“死”。飞越抱着他急忙来到了哑巴老娘的房间,哑巴老娘头上缠绕着白纱布,正躺在床上休息,一看到飞越进来,着急地欠起身向飞越比划着,嘴里发出“咿咿唔唔”的低吼,她是在控诉石窟昂。飞越看老娘比划了一阵,基本都清楚了。她用手示意老娘不要生气了,没关系的,好好养病,然后就转身出来了。

石窟昂这时候在干吗?他正在菜场买土豆。打娘胎里出来,这几天的生活是他最狼狈的时候。他从小没有干过什么家务活,更别说买菜烧饭,可这次丈母娘受伤了,三口人总不能饿死吧?第一天他做了一个炒土豆丝,没想到儿子万峰觉得可真好吃啊,原来石窟昂用了很多油和味精,自然好吃多了。所以他天天买土豆做菜,只要儿子不哭闹就行。现在他买好菜回到家里,没想到飞越已经在家了。他如释重负地说了一句:“总算回来了!以后这样的出差还是不要去了。”石窟昂说这句话有两层意思:第一、这几天他真是被搞得七荤八素,确实家里一天都不能缺少女主人;第二、他这样说代表自己没有做亏心事,他想证明如果他想带女人回家,那肯定巴不得飞越经常去出差的,所以他虚张声势地先抱怨了一番。飞越答应了一句:“是的,以后不去出差了。”飞越说这句话也有两层意思:第一、她害怕再遇到像振堂这样的事情,自己真的不知道如何处理;第二、她相信哑巴老娘说的,可她也知道石窟昂铁定会赖掉,她聪明地选择了缄口不提,只是她决定以后再也不离开这个家,不给石窟昂乱来的机会。石窟昂本以为飞越肯定会朝自己发火了,没想到她平静地回答了这样一句话,有点不敢相信,但是他又不好多问,顿了一下,他连忙殷勤地说:“我来烧个土豆丝给你吃吃,儿子说我烧得比你好吃!”

“那也好的,我把东西再整理一下。”

石窟昂转身走进厨房,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他知道飞越的脾气,跟他吵架一般都是现开销的,一般不会忍住不说,今天这样的表现虽然出乎意料,但他也不愿多费神想原因,他只要飞越不来找麻烦就好了。飞越转身走进里屋的一刹那,好像听到自己心里的一声叹息,她不是不恨石窟昂,只是这次出差带给她的震动确实不小,她潜意识里还有一丝丝对不起石窟昂的感觉。另外,哑巴老娘跌倒了也多亏了石窟昂,所以,虽然她恨石窟昂和这个逼女人,但她内心只能无奈地选择沉默。她默默地把床上所有的床单枕套都换了下来,不洗了,飞越先找了个角落塞着,有空就去扔了。飞越心疼这些个床上用品,但是她过不了这个坎,跟自己说:“算了,就浪费一次吧。”

(阅读理解1:为什么作者用“扔了”,而不用“扔掉”?)

第二天飞越走进了车间,看到振堂,丝毫没有回避他的眼睛,一如往常一样打招呼,甚至还略显热情。她莫名地想从振堂这里得到点慰籍,但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石窟昂的事情,只是她觉得有个男人喜欢她,自己还不算那么差劲,这样她才能找到心理平衡。振堂倒是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特殊的表现,飞越心里还隐隐有点失落。不过,她马上进入了工作状态,因为她还要负责传达蚂蚁酒的制作工序。

制作蚂蚁酒用的蚂蚁可不是我们平时见到的那种小蚂蚁,必须是黑蚂蚁,一般在山上才能看到。厂子里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县中医院的张医生,据说他有本事弄到黑蚂蚁。张医生的老家在县城外三十里地的乡下,周末的时候他爬到后山,专往松树林、荆棘丛和大石块附近找,他很有经验,一翻一个准,黑蚂蚁像黑色的沙子一样喷涌而出,张医生掏出做豆腐的布口袋一罩,然后用麻绳封住口子,拿回家后,连口袋隔水放在蒸笼上蒸一会,蚂蚁们就被烫死了。晾凉后,他就把蚂蚁全部倒在一起,送到了飞越做工的厂里,厂子里按照三十块一斤付钱给他。

飞越和几个女工人把蚂蚁倒在操作台上,择拣出树根、泥块之类的脏东西,清理好的蚂蚁就直接倒在了五六十度的大曲里面,浸泡上半个月。这个大曲真是香啊,放到现在不比茅台差,半个月后,喷香的大曲从透明色变成了琥珀色,蚂蚁屁股上的蚁酸全部都析出来了。这还没完,把大曲倒在网布上过滤掉蚂蚁,然后这纯净的琥珀色液体再倒入事先浸泡好的十全大补酒里,才算是蚂蚁酒的成品。被过滤掉的蚂蚁整桶整桶地排在外面,下班前,飞越和女工一起抬出去倒在厂子后面的河滩上。

飞越在上海学习的时候,从老师傅那里听到过一句:浸泡过的蚂蚁其实还可以回收再利用的,在上海,专门有人收购了去磨成粉末,再卖给制药厂,说是很有营养的。小县城里没人搞这些,蚂蚁的尸体就成堆成堆地摊在河滩上,飞越有点心疼。她忍了几天,最后还是等有一天下班,偷偷装了一背包回家。她也买了大曲浸泡起来,过了个把月,大曲的颜色终于变得醇厚浓郁,她每天晚上让石窟昂喝上一小杯。看吧,老公再怎么对不起她,她还是完美地履行着妻子的职责,多么好的飞越啊!她是真的爱着石窟昂啊!

石窟昂的秘书工作已经做了好一段时间,他又在积极地准备调动,这次他还是想调到文化系统去。不是他秘书干得不好,而是做得太好了,老领导经常夸他,这个位置非他莫属。但石窟昂很有想法,他知道在一个位置坐久了,很难有机会再上去。还有一个原因,他在教育系统里面已经混得太出名了,他自己觉得跟小风老师的事情总有一天会被谁揭穿,哪怕已经分开了,也会被挖脚底板的,离开这个圈子,记挂他的人自然就会少了,所以他又去找了文化局的老领导。领导经研究决定,给他的答复是去做文化馆的副馆长。石窟昂非常满意,副馆长是文化局领导的储备干部,下次大有可能升到文化局里面去。文化馆楼上就是单位宿舍,分给他的是个套间,一个门进去有两个大房间,厨房在走廊对面,厕所还是公用的。这样的条件已经相当不错了,石窟昂心想就算老妈和万欣都回来,屋子也够宽敞了,到时候再把小儿子万安也接回来,省得经常回老家去。

文化系统的工作比教育系统丰富多了,石窟昂经常会下乡到文化站去视察,有时候组织一帮人采采风,石窟昂手上功夫厉害,嘴上功夫更不错,这些都是他的强项,一时间文化馆的工作受到了上面领导的多次表扬,他算是站稳了脚跟。人啊,一旦稳定下来,心底里妖里妖气的想法又会偷偷钻出来的。石窟昂下面的文化站,有个打字员娇芬,是个东北妞,大高个,相貌不算很漂亮,但是*狐媚得很,粘上了跟着师傅去东北做木匠的后生吴有心,给爸妈留了个字条就跟着来到了这个南边的小乡镇。吴有心老实人一个,家里爹妈都过世很久了,自己的婚事自己操心自己做主,他带着这个东北大妞回来,正准备打几套家具结婚。娇芬虽然出生在深山老林,从小备受爹妈宠爱,长这么大却不会种地,不过她的交际能力是天生的,成天出去转悠,没几天就找了个文化站打字员的差使。吴有心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连文化站是干吗的都不知道,他心想这个婆娘真本事,愈发觉得日子很有奔头,手上做活的速度也加紧了很多。

看到这里,大家应该都心知肚明了,石窟昂跟娇芬之间就像预先埋好的炸弹,时候一到,必须爆炸。娇芬文化不高,但是天生有一种嗅觉,她知道石窟昂最喜欢听什么话,什么时候该说什么,分寸拿捏得很好。再说东北人个性豪爽,虽说还没结婚,但娇芬跟吴有心早就睡在了一张床上,男女之事对娇芬来说算是熟练工了,她跟石窟昂在这方面相当有默契,甚至到后来他们还一起讨论个中奥秘,这样的女人是石窟昂从来没遇到过的,每次两个人滚在一起,对石窟昂来说都别有一番滋味,他感觉终于碰到了对手了。这个活计是这样的,挑战越大滋味越好,这就是为啥飞越明明身体相貌都很出众,但是在石窟昂心里就是不及外面的女人,相反娇芬不怎么漂亮的脸蛋在石窟昂眼里倒变成一种别致美了。可惜每次见面太不方便,石窟昂跟娇芬的感情正是升温期,他恨不得能每天滚上一滚,于是,他行使自己的特权,把娇芬从乡下文化站调到了县文化馆里当打字员。石窟昂一向来色胆包天,但他也心思缜密,事情还是做得天衣无缝的,他跟别人说这个是他远房表弟的未婚妻,谁想得到他会把自己的相好调到身边?另一边他让娇芬回家跟吴有心抓紧筹办婚事,以便稳住吴有心,事情都摆平了,石窟昂和娇芬终于能相亲相爱地在一起了……

万欣在北方大爸爸家的生活真是无忧无虑,大人都很宠爱她,令她特别开心的是一大家子人经常围坐在家里聊天吃饭开玩笑,她觉得很有安全感,从小在哑巴外婆家留下的阴影使她格外需要大人的陪伴。北方人爱吃面食,休息天他们经常做饺子吃,特别是到了过年的时候,大人们会把一分、二分、五分硬币放在大锅里煮上一会,消毒完毕,然后再包进饺子里面,谁也不知道硬币在哪个饺子里面。大妈妈告诉万欣,等会煮熟了,谁吃到有硬币的饺子,来年谁的运气就最好。万欣不懂运气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她听出来了吃到有硬币的水饺,就会很开心。饺子包好了,下到大锅子里,不一会,一只只白白胖胖的饺子就像游水的小白鸭,上下翻腾起来。万欣趴在床沿边,隔得老远就看到大人把一碗碗的饺子端过来,她高举小手欢呼着,迫不及待地要扑到饺子堆里去。大妈妈特意帮她盛了一小碗饺子,放在她的面前,嘱咐小万欣慢慢吃,别烫着,然后一家人埋头苦干起来。小万欣小心翼翼地咬开一只饺子,香喷喷的肉馅里面塞着一枚五分硬币,闪着银光,万欣激动地叫起来:“快来看!快来看!钱钱在宝宝这里!钱钱!”大家都簇拥过来祝福她,大哥哥更是一激动抱起了小万欣上下抛举了一番。接着,几个孩子和两个老人相继都吃到了藏有硬币的水饺,大家别提有多开心了。其实大妈妈煮的时候是看得出来的,有硬币的水饺比较沉,熟了也不会浮起来。她把祝福分发给了老人小孩,看着他们洋溢着笑容的脸,自己也像吃到个大金元宝一样开心。

(阅读理解2:这里的大金元宝是指真的大金元宝吗?)

初夏的早晨,透明的阳光照射在家门口的番茄地里,一个个赤红的小灯笼挂在杆子上,沉甸甸地亲吻着大地。小万欣躺在竹躺椅上,惬意地啃着大番茄,她看到远处有个男人朝她走过来,越走越近,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她,她不认识这个人,但是她觉得这张脸好亲切,画面定格在一个小女孩手里捧着大番茄,仰着被汁水浸润的小脸,呆呆地看着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这个画面在了万欣的脑海里,一直到长大了都没忘记。男人抱起了万欣,万欣任由他抱着,没有哭闹,只是好奇地看着他,“万欣不认识爸爸了,我是你爸爸呀!”这个男人就是万欣的爸爸——石窟昂,自己的妈妈和女儿已经在这里住了快两年了,是时候回家了。

万欣像小时候一样笑眯眯的盯着爸爸看,然后轻轻地把头埋在了爸爸的肩膀上,问道:“爸爸,妈妈呢?”

“妈妈和哥哥在家等你们呢!”

“爸爸,那我们现在就去跟大爸爸大妈妈说再见吗?”

“乖女儿,不是现在,再过几天,爸爸带你们回家。”

说着这些话,石窟昂抱着女儿进了屋。屋里两个老太正在唠家常,看到石窟昂走进来,都愣住了“阿昂啊!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母亲吴圭娥终于反应过来,原来石窟昂出差到北京,临时决定过来接她们回家。通讯不发达,发电报也来不及,索性给他们来个惊喜。家里像过年一样热闹,石窟昂住了十来天,哥哥嫂嫂每天都带着他们去各个风景区游玩。最后一天去了当地有名的祠堂,大家让万欣在石狮子上留影,她细细的胳膊抱着大狮子的头,太害怕了,石窟昂躲在石狮子后面扶着她,万欣终于“咯咯咯”地露出了笑声。她还小不懂离别的伤感就要来临,而奶奶知道有生之年也不一定能见到自己的大儿子一家了,所以一天都笑不出来,石窟昂哄着妈妈:“阿妈,过几年肯定还要来的,到时候你再带着俩孙子一起来。”大家虽然应声附和,心里却都唏嘘不已。

石窟昂他们三人回到了小县城,万欣迷蒙着眼睛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突然就觉得不开心了,这里的太阳特别晃眼,车子开走甩了一屁股沙子给地上站着的人,一切都显得脏兮兮的,比起大爸爸家来差劲多了。她的脑袋上顶着一头大卷发,这是大妈妈用火钳帮她烫的,身上穿的是一条黑底碎花的连衣裙,样式别致在裙子上还有一对白色的小圆领,脚上穿着短筒的丝光袜,外面套着一双红皮鞋,这样的打扮在当时的县城少见得很,走过的人都用稀奇的眼神看着她。还有一个问题,万欣的语言启蒙期是在大爸爸家度过的,那里是正宗的北方,现在万欣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县城里的话她只会听不会讲,她一开口就发觉自己讲的普通话变得很别扭,别人齐刷刷投过来奇怪的眼神。万欣觉得大爸爸家才是自己的家,心里终于有了离别的惆怅。回到了家里,万欣在被飞越抱起来的一瞬间,突然就“哇哇”哭了起来,不管母女俩分别了多久,母亲的怀抱总是能用来盛放孩子的委屈和不安。

万欣现在六岁了,是第一次出现在文化馆的集体宿舍里,这里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孩子,他们成天在一起玩,彼此熟悉得很,现在来了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万欣是不会主动去跟别人玩的,她在公共水房里洗个手,也会有一群孩子围过来,她带着北方来的傲气,从嘴里蹦出一个“讨厌”,就扭头走了。这可把这群孩子惊炸了,楼道里居然来了一个只会说一句“讨厌”的小女孩,太好玩了呀!孩子们只要遇上万欣,总要去逗弄一番,万欣的“讨厌”像夏天的蚊子,东躲西藏的同时还是从她的小嘴里蹦出来。就这样追追打打过了一段时间,西瓜落市的时候,孩子们的好奇心和万欣的“讨厌”也一起落市了。

第十章

暑假过完就是开学的日子,万峰已经读小学了,万欣也插班读了幼儿园大班,石窟昂喜欢孩子们早点读书,所以万峰和万欣在班级里基本上都是年龄最小的。每天万欣都由奶奶送去上幼儿园,走在路上,万欣哭哭啼啼,手里拿着一块小手绢,一边走一边擦眼泪,越是接近幼儿园的大门,万欣的脚步就越慢,哭声也响起来。吴圭娥是个严肃的奶奶,她用力拉着小万欣的手,往幼儿园里拖,万欣挣脱了奶奶的手,这是她第一次把内心的抗拒表现在肢体上,奶奶索性拽着她的衣袖一路不停送到了班级里。路上一折腾,万欣又是最后一个到,她站在教室门口,老师和小朋友们都转头看向她,她觉得这时候的自己就像动物园的动物,恨不得立马跑回家去埋藏心里的自卑。

也难怪她不想上幼儿园,因为她是中途插班,没有一个小伙伴跟她玩,那种孤独感使她想起了外婆家的窗框——在深夜,随着外婆的鼾声发出的抖动好像又回来了,而且变本加厉。孤独的万欣坐在喧嚣的教室里,总是显得那么乖,她才六岁,已经懂得压抑自己的情绪和控制自己的身体。中午的午睡时间,万欣从来没有睡着过,但是她可以躺着一动也不动,足足两个小时啊,大人都做不到,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在想些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一天下午,接近放学时间,大家都在操场上做游戏,万欣肚子疼,想拉大便了。老师说过的,不能乱跑,有事情要跟老师请假,万欣用眼睛找了一圈,也不见老师的踪影。可怜的万欣胆子小到如此地步,她就是不敢去上厕所,最后她有本事把屎拉在了裤子上。老师让小朋友集中回教室,大家都坐在位置上等大人来接,这是一天当中小朋友最乖的时候。万欣裤裆里兜着大便,义无反顾地坐下去,她宁愿坐在大便上,也不愿意当众出丑。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坐下去的时候感想如何,但是另一方面也代表了她是能用思想控制自己的人。奶奶接上万欣就闻到了臭味,骂了几句,回家途中逢人便说:“这么大了还拉在了裤子上,唉!”好像为了赶紧澄清臭气是从孙女儿身上传来的,不是自己大便拉出了。

石窟昂把小儿子万安也接回来了。待在乡下无人管教,再加上那么多阿姨宠爱,万安就像一条“吵塘乌鳢”,跟他的哥哥姐姐完全不同宗。接到了县里,也还是无人管教,石窟昂飞越都要上班,奶奶根本管不了他,所以,他继续当他的“吵塘乌鳢”。一家人现在才算开启正式的相处模式,每天整个楼道里就数他们家最热闹了。一般县里的人家最多生两个孩子,再加上人家本来都是居民,生活条件比石窟昂家里好很多,那个年代,米面粮油都是要凭粮票才能买的,石窟昂家里六张嘴,生活全靠飞越精打细算,家里三个小孩都在长身体,飞越要做到每天有荤菜、蔬菜、水果给他们吃,不容易啊,她只能采用军事化管理,每天每顿每人的量都是固定的。菜烧好了,摆在桌上,吃之前先给每个孩子的碗头上夹上几块,盘子里就所剩无几了。两个男孩子胃口大,一下子吃完了自己的,还要去盘子里夹,万欣呢吃得最慢,常常是吃到最后,碗里的还没怎么动。

万安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跟哥哥姐姐抢东西,也许他是用这种方式来引起大人的注意,哥哥万峰他是抢不过的,他也不敢抢,所以他就专盯姐姐万欣。万欣碗里的肉他要抢,万欣手里的玩具他要抢,连万欣的花裙子他也要抢,在万欣眼里,这个弟弟简直就是个魔鬼。她只能寻求爸妈的帮助,可惜基本上都无疾而终,因为爸妈也奈何不了这个“吵塘乌鳢”,最多呵斥几句,可怜万欣只能自己跟弟弟斗智斗勇。

放假了,飞越把万欣和万安送回了自己的娘家,万安就像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池塘,一转身就没了踪影,万欣也很喜欢回老家,因为那里有疼爱她的舅公舅婆。大人们都知道万欣常受弟弟欺负,所以有时候趁万安不在家,舅婆会塞点好吃的给万欣。有天中午,万安吃过饭跟舅婆喊了一声,就跑出去玩了。舅婆连忙叫过万欣:“小欣,快来,这里有好东西,是你弟弟剩着的,赶紧来吃掉。”说着从房梁顶上悬挂下来的竹篮里掏出了一根香蕉,万欣听话地走过去,剥开皮慢慢往嘴里送,这时候,万安哼着歌又跑了回来,万欣背对着门口站着,但是弟弟的声音听得真真的,她一惊慌,连忙把大半根香蕉硬生生地吞了下去,这下可好,香蕉卡在喉咙里,万欣翻白眼了,舅婆连忙给她捶胸敲背,最后总算是吐了出来。万安呢,他跑回来拿了一个玩具又出去了,根本没看姐姐在干吗。舅婆叹了口气说:“小欣,你怎么会这么怕你弟弟的?唉,罪过啊。”万欣的喉咙口焦辣辣的疼,还带着一丝血腥味,但是她也不难过,她想平时都是弟弟抢她的东西吃,今天偷吃弟弟的香蕉,是自己不对,还好弟弟没看到,真是运气。

没多久,万欣上小学了。一段时间后,她在幼儿园埋葬的自信心回来了。大家都是新同学,万欣再也不是孤立的一个。另外,石窟昂已经教万欣认识好些字了,所以每回考试都是100分,老师的表扬让万欣在同学中的地位挺高。班主任赵老师就住在她家隔壁的隔壁,赵老师快50岁了,剪着齐耳短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红润的脸庞上有一对长长的酒窝,平时老是笑眯眯的,她的爱人就在文化馆工作,说起来还是石窟昂的下属,但是赵老师对小万欣严格要求,从不对她特殊照顾。有一天万欣戴着妈妈给她织的帽子上学去,帽子是淡淡的橘色,边上还有一个毛茸茸的球,是妈妈自己做的,万欣实在太喜欢了,上课的时候忍不住拿下来摩挲一番,就这样上了两堂课,帽子不知道拿上拿下多少回。第三节是赵老师的语文课,万欣又开始摩挲帽子上的球,赵老师走到她的身边,当着大家的面批评了她:“万欣,你这样已经影响周围同学听课了,把帽子放好。”万欣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急忙把帽子胡乱塞在了桌子下,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像那颗毛球,在教室里显眼得很。她以前积攒的自信心就此轰然倒下,帽子在她心里变成了一只刺猬,她再也不要戴这个帽子了。亲爱的赵老师并不知道,一句普通的批评会给自卑的小女孩带来多大的伤害,好一阵子,万欣回家,都生怕赵老师家的门会突然打开。

石窟昂的母亲吴圭娥生病了,看情形跟石老爷子的情况差不多,那时候的癌症根本无法医治,一旦肚子里面有疼痛感,一般都已经到了晚期。

吴圭娥情绪稳定,读过书到底跟旁的老太太不一样,平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飞越跟哑巴母亲商量,让她来照顾这一大家子。哑巴母亲终于收起了肉饼摊,过上了县里人的生活。房间只有两个,飞越和石窟昂带着两个儿子睡在里屋,万欣跟着奶奶和外婆睡在外面一间,房间里到处都是床,只有中间留了一条小通道,日子越发艰苦,但是也得过。飞越嫁给石窟昂后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苦上加苦那不也就是个苦吗?

有天夜里,万欣醒来,觉得房间里面亮堂得很,原来房顶上的灯泡亮着,控制灯的线头是绑在奶奶床头的,万欣看看奶奶好好地躺在床上睡觉呢,旁边的哑巴外婆也照常打着呼噜,她虽然觉得奇怪,翻个身也迷迷糊糊睡着了。早上她是被叫醒的,睁开眼就看到妈妈一边轻声地哭一边说:“奶奶走了,赶紧起来吧。”万欣连忙看向奶奶的床,上面空空如也,奶奶走去哪里呢?她从没看到过妈妈哭,所以不敢多问,后来才知道,奶奶走了就是奶奶死了。飞越一早起来发觉自己的婆婆已经穿好了寿衣故去了,连忙叫醒了石窟昂,他们虽有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母亲自己会预先整理好一切,令人窒息的难受弥漫在整个家中,三个孩子乖乖地到隔壁邻居家呆着,石窟昂和飞越用一床棉被裹住自己的母亲,抬到了楼下,叫了车子送到了火葬场。做人真是一场空,回来已是一个小罐,送回了乡下老家,跟老爷子一起入土为安。

这几年石窟昂的工作表现有目共睹,有才华又会搞关系的人不多,组织部正式通知他上调去当文化局的副局长。他没有任何背景,后台也不硬,年纪又很轻,三四年时间能当上这个级别的官,这在当时的县政府里面都是很少见的。

他实在忍不住的高兴,回到家告诉了飞越,飞越表情挺平静,只是笑呵呵地说了一句:“那明天我去买点菜好好吃一顿吧。”石窟昂追问一句:“我要当副局长了,你心里什么感觉?”飞越以前从来没听丈夫问过自己的感受,这次真是难得,心里挺开心,但是她嘴上也没有多大波澜:“挺好的呀。”石窟昂本以为飞越还会表现得激动一点,他并不是有多在乎飞越的想法,只是心情好得不得了,又不能轻易表现出来,希望通过旁人宣泄一番,结果被飞越一下刹了车,他心里嫌弃道:没文化,无法沟通,唉!

当了副局长,房子也要换了。文化局的宿舍到底比文化馆的大多了。石窟昂分到了二楼,整个二楼有三户人家,两边各一个独立套间,一边住着文化局林局长一家,另一边住的是文化局下面越剧团唱戏的老员工,走廊中间还有两个房门,每个门进去都有两个房间一个阳台,其中有一个房间还带了一个卫生间,厨房在走廊的对面,虽然户型挺分散的,但也算是一户人家的配置,带厕所的那套里屋是石窟昂跟飞越的房间,外面一间住着两个儿子,另外一套里屋住着万欣和哑巴外婆,外面这间就是大家吃饭的地方了,石窟昂一家就在这里安顿了下来。刚搬进来,家里真是一团糟,飞越只能趁休息天的时候整理东西。这是第一次有属于自己真正意义上的新房,虽然干得辛苦,但飞越心里开心。只要一有空,她就开始拾掇房间,一个大衣柜,她一个人硬生生挪了好几个地方,终于摆在了它最应该呆的位置上。

休息天早上,万峰已经想好了,去南溪钓鱼。南溪是流经县里一条大的分支,穿过市中心,奔向下一个县城。名字虽叫南溪,其实并不小,百十米宽的水面上架着好几座桥,连通着县城南北的交通。刚搬了新家,没有相熟的小伙伴可以约,万峰不得已准备带上妹妹万欣,弟弟万安实在太调皮了,绝对不能带去,带上妹妹好歹还可以让她挖挖蚯蚓,拿拿水桶什么的,万峰跟妈妈一说,飞越马上同意了——今天还要整理房间,她是真没空对付他们。

万欣从小就很崇拜哥哥,哥哥非常难得会带上自己出去玩,所以她受宠若惊地抱着水桶走在了后面。天气真热啊,路过一户人家,广播里传来歌声:“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转哪,蚕豆花儿香呀麦苗儿鲜……”万欣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支歌,听了一遍竟然会哼唱了,一路上她嘴里轻轻哼着这个曲调,快步地走着,哥哥走得太快了,最后她只能一路小跑起来,路上洒满了万欣的欢笑。

到了南溪边,哥哥观察了下地形,就带着妹妹下了台阶,紧贴着河坝移动起来,河坝上面有一条一掌宽的水泥条,斜斜的,连站着也比较困难,但是只有从这里才能走到河中间的溪滩上,溪滩就是河床比较高的地方,裸露出石头滩,上面长满了水草。以前的牛都会自己渡水过去,在石滩上吃上一整天的草。万峰从小就是个机灵鬼,一下就能发现这个有利地形,在溪滩上钓鱼,鱼多、安静,无人打扰。哥哥动作快,不一会就走出老远,万欣手上拿着水桶,脚底下穿的是一双绿色的塑料拖鞋,只能用一只手扶着水泥坝慢慢挪动,哥哥倒也没来催她,可是她心里焦急啊,生怕哥哥嫌弃她没用,以后再也不带她出来玩儿了。水泥条边上是湍急的水流,哗哗的水声好像催促着万欣快点走!快点走!万欣抬头看看,哥哥已经沿着河坝转弯,看不见踪影了,她加快了脚步。终于转过了这个弯,老远看到哥哥的背影,万欣用足力气喊道:“哥哥!等等我!”话音刚落,脚下却一滑,“噗通!”万欣掉进了水里!完蛋!万欣不会游泳,就算这样,她手上提着的水桶还不肯扔掉,身体已经沉入水里,水桶还浮在河面上。她惊慌地挣扎着,沉下去的时候她看到水里面原来也长满了水草,跟溪滩上一样茂盛,在混沌的水里看到碧绿的水草反而让她有了一种平静的感觉,她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这时候,一根钓鱼竿伸了过来,万欣知道是哥哥来救她了,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儿,一把抓住鱼竿,哥哥用力把她拽了上去,万欣连滚带爬地站在了水泥条上。脚上的塑料拖鞋只剩了一只,哥哥用竹竿捞了好一会,还是不见踪影,最后哥哥跟万欣说:“我们回家吧。”

“不!哥哥我们还要去钓鱼。”万欣抿着小嘴倔强地说。

哥哥高兴地说:“那好的,你去溪滩上把衣服晒晒干。”

这次哥哥慢慢地走在万欣的后面,万欣屏住呼吸非常认真地走在前面。终于安全到达目的地,万峰开始钓鱼,万欣一只脚穿着拖鞋,一只脚光着站在石头滩上晒裙子。太阳晃眼得很,万欣的眼睛都睁不开,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塑料拖鞋,这双拖鞋是妈妈买给她的生日礼物,翠翠的绿色透着水晶般的光泽,妈妈花了好几块钱,万欣这时候有点着急起来,拖鞋丢了一只,妈妈知道肯定要骂了,以后也不会允许自己跟哥哥出来玩,正想着,没穿鞋子的那只光脚板就觉得刺痛起来,太阳晒得石头滚烫,万欣只能走到了溪水里站着。哥哥大叫了一声:“快走开!你会把我的鱼吓跑的!”哥哥的话就是命令,万欣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另一边。一个早上,哥哥钓了几条各色各样的小鱼,还抓到了一条筷子粗细的小水蛇,这才心满意足地收摊了。万欣跟着哥哥一只脚高一只脚低地回到家,万欣唯唯诺诺地跟妈妈说:“鞋子掉到水里了,找不到……”然后低着小脑袋等着挨骂,飞越这时候正站在方凳上,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准备塞到大衣柜上面去,她嘴里应着:“算了,算了,妈妈再给你买一双,快走开!”万欣惴惴不安地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上想了好一会,还是没想通妈妈怎么不批评她。

哥哥把抓到的水蛇藏在了一个塑料宝剑的鞘里,弟弟万安看到了想来摸一下,他交代弟弟,千万不能告诉爸妈,答应了才同意让他玩一会。万欣不敢摸,她站在远一点的地方看哥哥弟弟玩这条花花的水蛇,心里觉得挺恶心。弟弟玩够了就跑走了,哥哥小心翼翼地把水蛇塞回去,一边跟万欣说:“你看,这条蛇的头不是三角形的,它没毒。”万欣崇拜地点点头。第二天一早,万峰就被弟弟出卖了,他忍不住告诉了爸妈:“哥哥藏了一条水蛇!”万峰耷拉着脑袋,站在墙角,水蛇也被爸爸弄死扔掉了,万欣走到哥哥身边的时候,哥哥小声地跟她说:“弟弟是个叛徒,你看到他跟我一起骂他叛徒!”万欣赞同地点点头。不一会,弟弟洋洋得意地走过来,能搞倒哥哥还是很不容易的,平时只有哥哥欺负他的份儿,这时,万峰朝万欣使了个眼色,他们一起开口骂道:“叛徒!万安是个大叛徒!”万安不懂叛徒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肯定是不好的,哇哇哭着跑去告诉了爸妈,瞧呀!你说这一家子热闹吧。

第十一章

星期天早上,石窟昂带三个孩子到楼下溜达一圈,哑巴老娘出去买菜,飞越则把早餐的碗筷收进厨房,这时候听见敲门声,谁这么早?飞越打开门一看,只见舅舅左手拎着编织袋,右手拿着草帽,站在门口直冒汗,飞越连忙把舅舅让了进来。舅舅放下东西说:“昨天刚抓了几根黄鳝,给孩子吃。”说完就准备走,飞越心疼地埋怨舅舅:“哎呀!舅舅,你每次都这样,坐也不肯坐就要回去。阿昂他们刚刚出去了,总要等他们回来见一下吧。”

“不见了,你们都忙,不要浪费时间。”飞越知道舅舅的倔脾气,在这里吃中饭是绝对不可能的,他怕给飞越一家添麻烦,每次都是天刚猫猫亮就从家里骑自行车过来,六十来里路,哼哧哼哧骑过来,再哼哧哼哧骑回家,刚好赶上自家的中饭。飞越索性也不再客气,赶紧从柜子里拿出一袋苹果塞到舅舅的编织袋里,舅舅死活不肯要,硬是掏出来放在桌上,飞越拗不过他,只好把他送到了楼下,看他骑上车走了才憋出三个字:“慢点骑!”飞越心里是难过的,她知道舅舅不愿意跟石窟昂打照面,大概也知道石窟昂对自己不怎么好,唉!自己非但不能孝敬舅舅,反过来还要他这么劳累,飞越回到家傻坐了一会,落寞地站起来去洗碗。

石窟昂真的把娇芬的老公吴有心调到了县里。他这么积极把吴有心调上来实在也是不得已,吴有心已经跟娇芬说了多次,两地分居孩子都生不出来,石窟昂心里打算宁可让娇芬的老公来,也不能让娇芬回去,所以走了这步棋。他从娇芬那里打听到吴有心的父亲死之前是乡税务所的,石窟昂吃透政策,知道这种单位可以让子女顶职进去,他没费吹灰之力就把吴有心弄进了乡税务所,过不了多久又从乡里调到了县里税务局,这个吴有心也不知道是傻呢还是没用,自己女人哪里有这么本事搞这些大动作?呆子呆想也有问题啊,他居然也没怎么多问就乖乖地撂下木匠活计进了机关单位。别以为他是做木匠的就没文化,其实木匠师傅个个都是算家子,不然那么多榫卯怎么拼凑得出一套完整的家具?吴有心是安排好了,石窟昂这里又安排不好了,他跟娇芬见面的机会更加不好创造。

飞越中午是不回家的,因为厂子离家太远了,小儿子万安也不回来,他在幼儿园吃饭睡觉。家里四口人吃完午饭,石窟昂照例带着万欣睡午觉,大儿子万峰不愿意睡觉,每次吃完饭早早地到学校去跟同学玩儿,哑巴老娘收拾停当也进屋午睡。这天中午吃完饭,石窟昂让万欣睡在了外面房间哥哥的床上,并且交代她赶紧睡着。万欣听话地点点头一骨碌就上床了,她其实最讨厌睡午觉,但是爸爸的话和老师的话都犹如圣旨,她又开始一动不动地装睡。过了好一会,她听到爸爸轻轻地走过来,肯定是来检查她有没有乖乖睡觉,万欣屏气凝神,身体都僵硬了。爸爸终于走了,万欣轻轻地嘘了一口气,身体外部看上去还是一动不动,但是内部器官都放松了下来,舒坦多了。不一会,她听见轻轻的开门声,悉悉索索好像有人进来,万欣紧张地竖起了耳朵。有一个阿姨的声音在跟爸爸说要上厕所,爸爸带着她进了厕所,阿姨说:“我怕……”爸爸说:“不要怕,没事的。”万欣很奇怪,她心里想:这个厕所有什么好怕的?乡下舅公家的茅厕才可怕,每次万欣回乡下,最害怕的就是上厕所。那个厕所不在舅公家里,出门转弯走过一条小路,就能看到一扇破破烂烂的木门,木门上还有一个大铁钩,没人的时候勾住门环。推开木门,里面昏暗潮湿,臭气熏天,所谓的茅厕就是在一只粪缸上用木头做了一架台阶和一个四方架子,这个木架子真有些年头了,每根木档都被空气中的尿酸腐蚀得斑驳,坐在上面拉屎拉尿就感觉摇摇欲坠。这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粪缸的旁边还围了一个猪栏,里面赫然躺着两口大肥猪,运气好的时候它们只管自己吃食睡觉,可有时候他们竟然会朝着猪栏横冲直撞,万欣就碰到过,她真的害怕猪冲过来或者自己屁股下的木档断了,那自己绝对会掉到粪缸里。呃……躺在床上的万欣打了个冷战,翻了个身居然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万欣被爸爸叫醒,坐在床上回想了好一会,还是搞不清楚刚才到底有没有一个阿姨来过,她揉揉眼睛赶紧上学去。晚上吃过晚饭,妈妈把万欣叫到房间,爸爸黑着脸坐在床边,妈妈问道:“小欣,今天午睡你在哪里睡的?”万欣虽小但也看得出来爸妈在吵架,她心里一阵紧张,低声地说:“我睡哥哥床上。”

“我就知道!石窟昂你给我说清楚怎么回事!”妈妈低吼道。万欣一下子脱口而出:“后来我又睡到爸爸床上了,爸爸把我抱进去的。”她太聪明了,在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情况下,她觉得这样说肯定没错,她不希望爸爸被妈妈骂,她爱爸爸。妈妈听了万欣的话愣了一下,气焰稍微低了一些,她指着枕头问石窟昂:“其他我也不管,这两个坑是怎么回事?!”那是一个长长的双人枕头,里面大概灌的是谷物类的粮食,睡在上面会有一个凹陷的印子,万欣还没看清楚枕头的印子就被妈妈赶了出来。她只听见妈妈在屋里咆哮:“今天早上我掸过枕头,这么高的枕头万欣绝对不可能睡在上面的!你说话呀!”万欣战战兢兢地回房睡觉,睡在床上她想:我的拖鞋丢了妈妈肯定还在生气,爸爸今天被妈妈骂是不是因为我说错了?万欣想起自己前段时间生了肺炎,医生配了中药给她吃,那个中药实在是苦啊!爸爸为了让她把药吃下去,每天中午都用算盘珠子推着她开火车,爸爸多好呀,她不想爸爸被妈妈骂……想来想去后来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游在水草中间,她扒开茂盛的水草,发现里面也有一个街市,就跟自己平时生活的一模一样,她还来不及找她的绿色拖鞋,就醒了。

当天晚上,飞越和石窟昂吵了个半宿,虽然石窟昂死不承认,但是凭着女人的直觉,自己的老公在撒谎飞越是确定的。最后飞越撂下一句狠话:“你给我换工作,这个厂太远了,我管不住家里!”

“工作我本来就已经在给你搞了,可不是因为你现在怀疑我!”石窟昂刚才一直在怪自己百密一疏,其他地方都整理了,就是没想到还有枕头这个坑,现在他看到问题的突破口了,嘴巴又硬了一点。就这样,飞越把枕头扔了,两夫妻才偃旗息鼓,关灯睡觉。飞越也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又坐在那口井里,仔细一看,井里有一扇门,她用力一推,门开了,门后面一大堆人正在闹新房,定睛一看,是女儿万欣结婚了,新郎不是别人,是自己的老公、万欣的爸爸——石窟昂!她站起身想走过去拉住女儿,却发现自己的脚被水草缠住了,挣扎了一番就醒了。躺在床上想了好一会,觉得不可思议,她安慰自己说:“梦是反的,女儿以后可千万别嫁给像她爸这样的男人。”

石窟昂赶紧地走动起来,终于把飞越调到了县里的物资回收公司上班。刚开始飞越是在下面的回收站工作,主要负责看秤记账。她是新来的,所以有时候还要帮忙把捆扎好的废旧物品装到大卡车上去。离家是近了许多,可是每天接触一堆垃圾,飞越再怎么洗手都觉得洗不净那股子酸腐臭,有次帮忙装车的时候,捆扎好的废纸板不知怎么散了,一下子全压在了飞越身上,那一整天,飞越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品,真想回炉重造。回家发了一些牢*,石窟昂带着飞越去领导家里坐了几回,半年后飞越被调到了回收公司的财务室。她其实什么财务知识都不懂的,石窟昂大事情上都还是挺好的,他买来财务方面的书,自己先学会然后教给飞越,理论知识很深奥,实际操作起来也就是记记账,打打凭证,用不了多久,聪明的飞越就轻松上手了。跟办公室的人混熟后,飞越这才觉得自己总算是真正的上班同志了。

七八岁的孩子狗儿嫌,七八岁的万安就像打了鸡血的工蜂,每天嗡嗡嗡、嗡嗡嗡地到处转悠。他就是个传染源,走过路过,身后的锅碗瓢盆、七瓶八罐都会跟着他忙碌起来,他找麻烦,麻烦也经常会自动找上他。比方说他和小朋友在梧桐树底下玩弹珠,屁股呢是翘得高了点,突然就听他大叫一声,捂着屁股跳起来,大家一看真是哭笑不得,原来是树上的毛辣子正好掉在他的屁股上;有时候他好好地站在楼道下面玩弹弓,上面的窗玻璃突然会掉下来,碎玻璃直接插在了他的大腿上,他还算勇敢,捧着大腿跷回家,倒是把爸妈吓个半死;最危险的是有一次放学,万欣看到弟弟不声不响地在阳台上捣鼓,走过去一看,只见他正把书包里的书本全部拿出来摊在地上,一本本书全都湿嗒嗒的,万欣奇怪地想:弟弟难道把书全都洗了一遍?妈妈回来肯定要骂了。不久妈妈回来了,一看这阵势拉过儿子问道:“你这是搞什么?”

“没什么!书包掉水里了!”

“书包好好的怎么掉水里了?你扔进去的?”

“我没扔!”

“那你到底怎么弄的?再不说要打了!”

前面万安还理直气壮,一听妈妈凶起来,带着哭腔说:“我看人家钓鱼,不知怎么就跳进河里了,呜呜~~后来书包浮起来,我爬上来了,呜呜~~”

“你小时候不是游泳很厉害的吗?阿姨都说你不怕水的?”

“呜呜~~我不会游泳!我不会!我怕水!呜呜~~”到底还是个一年级的小学生,掉到水里的时候应该是吓得不轻,眼泪一直憋在心里。飞越虽然不懂怎么教育孩子,但她知道这时候再打骂孩子只会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不好的记忆,她连忙抱着儿子安慰了好久,最后说起小时候乡下的小燕阿姨每天带他去玩水的事情,万安才止住了眼泪,陷进了那段愉快的回忆里。

休息天全家人都在家,这个嘈杂程度不啻于战斗机飞过的轰鸣。万安总是矛盾的制造者,石窟昂和飞越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大概把这吵闹声当作一种背景音乐,等到孩子们打起来(那就像飞机投了炸弹一样),爸妈才呵斥一通。有时万安跟万峰的战场转移到了家外面,那个天地就广阔了,两个男孩子追来打去,从楼梯一直冲出到外面的空地上。小孩子的打闹就像一场戏,往往是前面跑的嬉皮笑脸,后面追的哇哇大哭,等后面的撵上了前面那个,踢上一脚或者打上一拳,挂着泪花的脸一下子就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必须立马转身跑掉,而被打到的那个脸上原本的笑容变得扭曲狰狞,“哇”地哭将起来,迈开双腿奋力追了上去。万欣不会参与进去,但是她喜欢看他们打架,所以,常常可以看到石家俩兄弟在楼道里窜上窜下,后面跟着个气喘吁吁的小万欣。万安现在已经长大了,万峰有时候还要不过他。有天吵架,万峰在前面逃,弟弟万安一回身跑到房门后面操起扁担就追了上去,万欣一看,连忙从凳子上跳下来,准备追出去看好看的。飞越一看这阵势,两个儿子真够让她心烦的,自己又管不住他们,这个气不打一处来,她恶狠狠地叫住万欣:“你去干吗?这么起劲给我立壁角去!”万欣惊讶地看着妈妈,没想到哥哥弟弟吵架,会骂到自己,她只能伤心地坐回凳子上去。下午爸妈都午睡了,哥哥弟弟在另一间的阳台上推推囔囔,万欣坐在房间里的床上不敢走过去。不一会就听见弟弟“哎哟”一声,哥哥则转身逃出门去,弟弟这回倒是没追出来,万欣正奇怪的时候,就看见弟弟边走边脱掉了裤子,嘴里“嘶嘶”地叫着,万欣忍不住问:“你干吗呀?”

“我坐在仙人球上了!”原来阳台上放了好几盆仙人球,哥哥一推弟弟,弟弟一屁股坐在了上面,万安调转屁股对着姐姐“姐姐帮我把刺拔出来。”平时万欣虽然很讨厌弟弟,但是这时候还是很善良地帮弟弟择毛刺,还好这几个仙人球的刺还很小,毛绒绒的,大事情虽没有,但是也够呛,万欣折腾了半天,最后万安实在等不住了裤子一穿又跑去玩了。

万欣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所以她比哥哥弟弟额外多承担了一些家务事。一放假她也挺忙碌的,全家人的衣服她要端到楼下的公共水槽去洗干净,然后还要把一些蔬菜剥皮的剥皮、整理的整理。从小她就是最听话的孩子,功课完成得好,家务也做得很像样了。早上忙好了,下午的时光就属于她自己,阳台上放了一把藤圈椅,她最喜欢坐在上面,背对着阳光,懒洋洋地看自己的影子,看久了能发现影子的头上冒出一缕缕的烟,万欣一直想不通这是什么,她用自己有限的知识想了好久,最终她认为是阳光把头皮上的水分晒得发热,水蒸气飘上去。这些知识都是她从《十万个为什么》里看来的,万欣虽然外表柔柔弱弱,其实她还是挺喜欢研究男孩子喜欢的事情。有一次,她用苍蝇拍打死了一只大苍蝇,结果苍蝇肚子破了,里面有好多白色的小肉虫在扭动,万欣居然不嫌恶心,把它们倒进了一个玻璃药瓶里面,然后点上蜡烛,用火烤它们,看着肉虫在里面挣扎扭动,她心里隐隐有一丝快感。可见这个世界上,再幼小善良如她也会有隐藏在内心罪恶的一面,弱肉强食在哪里都是不变的自然法则。

这几天家里的气氛很压抑,万欣好几天没看到爸爸妈妈讲话了,但是也没有听到他们吵架,怎么回事?晚上吃好饭,爸爸把万欣叫了进去,屋子里面没有开灯,爸爸一个人睡在床上,万欣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黑暗中爸爸示意她把头趴下来,万欣虽然觉得这个姿势很别扭,但还是顺从地趴在了爸爸的胸口上,爸爸摩挲着她的头发用虚弱的口气对她说:“小欣,爸爸病了,很严重,要是以后爸爸死了,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记住了吗?”

“嗯……”万欣虽然答应着爸爸,但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爸爸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就算生病也不会死吧?!她又不敢开口问,爸爸又交代了几句话就让她回屋去,万欣隐隐觉得家里有大事要发生了。

第十二章

飞越没想到自己居然要跟心爱的大儿子万峰分开了。

石窟昂这几天回家都是长吁短叹,眉头紧皱,一有空就不停地抽香烟。飞越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没什么,你别管。”就这样过了好几天,有天凑巧路上遇到隔壁林局长的夫人,飞越实在忍不住,跟她闲聊了起来。林局长的老婆是个聋哑学校的老师,长得白白净净,性格温柔贤惠,她犹豫了一下,凝重地跟飞越说:“怎么?你还不知道吗?我们以为你知道的。”

“什么事情?阿昂工作有问题吗?”

“不是……你真的没感觉到吗?”局长夫人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啊!我只看他每天回家愁眉苦脸的,呼嗒嗒地抽烟。”

“你们阿昂问单位打介绍信,正准备离婚呢……”局长夫人作为女人也很同情飞越,她心想这事情怎么弄的,反正早晚要知道的,索性告诉了她。

“啊?!……”飞越脸孔一下变得惨白,随后又刷的红了,她恼羞成怒,连招呼也忘记跟局长夫人打就赶回了家。

石窟昂正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这几天的事情是他出生三十多年遇到的最为棘手的难题。娇芬这边已经跟他摊牌了,要么离婚跟她过,要么就此断绝来往。石窟昂舍不得娇芬,遇到的女人中,属娇芬最中他意,他们好了也有些年头了,按理说也相熟得很,结果非但没有冷淡下来,还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味道。石窟昂觉得跟娇芬生活在一起肯定会很有情趣,此女子不可多得啊,断绝关系比死也好不了一口气,一向花心的他在娇芬面前变成痴情种,所以石副局长头脑一热就向单位提出了要开离婚申请的介绍信。但是家里的困难还是摆在面前的,三个小孩怎么办?大儿子已经读初中了,女儿和小儿子都还在小学,虽说石窟昂花心但也不是铁石心肠,真发愁!他翻了个身朝着阳台看去,石头栏杆上摆了一盆红艳的鸡冠花,他觉得奇怪:家里什么时候多了这盆东西?正想着,飞越冲了进来,抓起床上的枕头就朝石窟昂扔过去,一边扔一边吼道:“你要跟我离婚?!”

“别吵好不好!有话坐下来说,别让孩子听到了。”石窟昂心里还没想好怎么安排三个孩子,所以不想让他们听到。

飞越一听孩子,冷静了一点,毕竟那年代离婚是很丢脸的事情,对孩子尤其是个打击。石窟昂坐起身把房门关紧,示意飞越坐下来,他语重心长地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们好好谈。结婚这么多年,你也怀疑了我这么多年,现在给你个解脱,可能对你也是个好事呢?”

飞越一听这话,多年来的委屈涌上心头,化成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石窟昂继续做她的思想工作,这是他的强项,飞越气头已经没有了,心里那一丝尊严跳出来跟自己说:“既然他已经不要我了,何必死皮赖脸?离开他也就不用再吃这黄连般的苦。”想着,她倔强地抬头问石窟昂:“那三个孩子怎么办?”

“我想万峰跟着我,万欣跟万安还小,还是跟着你合适点,你放心,生活费我会出的。”飞越一听心如刀割,最割舍不下的就是大儿子,可自己养三个孩子是不现实的事情,石窟昂说得也没错,万欣和万安确实太小了点,跟着他会糟掉的。这时的飞越已经不想在屋子里多待一秒,她只想尽快逃离现实,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个够。她胡乱点了下头,就掩面冲出了房间。石窟昂朝她的背影追问了一句:“你这是答应了对吧?”见飞越没回应,石窟昂又仰面倒在了床上,心里低吼着:“这叫什么事儿啊!”爬的起来的话真想走过去把那盆鸡冠花摔碎!

林局长年纪比石窟昂大十几岁,瘦瘦高高的,清瘦的脸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讲话声音不大,但是挺有分量。他想想还是把石窟昂叫到了家里,寒暄了几句后切入正题:“阿昂啊,家里孩子还小,你做的这个决定是考虑成熟的吗?飞越能同意吗?”

“林局长,我们一直都性情不合,没有共同语言,飞越自己也知道,她已经同意了,孩子的问题我们也都商量好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离婚对你这样的工作岗位是有影响的?组织部说不定会把你调到乡一级去。”

“嗯,谢谢林局长的提醒,就算去乡下我也不管了。”

石窟昂说到这份上,林局长实在也无话可说,惋惜之情止于言、溢于表——为石窟昂的工作,也为了他的家庭。

石窟昂花了一天时间拟好了离婚协议书,让飞越照着抄写了一份,对飞越来说这是何等的悲哀,命运过手却不能自控,她恨不得自己不会写字那倒好了。万事俱备只等单位的介绍信打下来,趁着这个间隙,石窟昂对自己的女儿和小儿子做了些铺垫。他知道女儿对自己特别有感情,所以只能用“爸爸死了”来给她一个交代。飞越则抱着大儿子哭了好多次,就算是石窟昂这样对她,她也还是为了顾全石窟昂的颜面没有扯他的鬼皮,只跟大儿子说爸妈要分开了,以后爸爸带着他生活,妈妈带着弟弟妹妹生活,大儿子已经懂事了,他擦掉妈妈的眼泪,镇定地对她说:“妈妈我知道你们这是离婚了,我会听话的,你要答应我经常来看我。”飞越眼泪哗哗如雨下,她勉强睁着肿胀的眼睛看着儿子狠命点头,接着埋头亲吻着儿子,心里呐喊道: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老天爷这样惩罚我!!!

组织部叫石窟昂去一趟,石窟昂紧张地坐在了组织部长的办公室里。虽说是个人问题,但他有如小学生做错了事,在老师面前抬不起头,表面镇定,心里打鼓。组织部长开门见山:“你的离婚申请,我们研究过了,不同意。三个孩子是个大问题,你这样的决定太草率了,把这个申请书拿回去,没其他事情的话,你可以回去了。”

“啊……哦……”组织部长快刀切瓜一样的干脆震慑了石窟昂,他一下子气短了,拿起申请书退出了办公室。失望之余不知怎的,他心里又有了一点小庆幸,不管怎样,跟娇芬还是有个交代,从长计议也不至于马上就分开,这也算两全之策。毕竟这几天想到要跟孩子分开,他心里也隐隐作痛。来时脚步沉重,这时候脚下却松快了许多。算算时间孩子们要放学了,他索性也不回局里了,路过食品店买了只烧鸡回家。

烧鸡摆在餐桌上,油嘟嘟冒着香味,三个孩子早就围坐在桌前,孩子们的记忆中这是第三次吃烧鸡。第一次吃烧鸡是一个乡文化站的站长,来县里找石窟昂汇报工作,刚好是饭点,就提了一只烧鸡来家里吃饭。当时吃这个烧鸡,孩子们简直震惊了,连塞在鸡肚子里的香菇和葱都抢了个精光,飞越当着老公下属的面不好大声骂孩子,只能拿着嗓子无力地制止他们,可是这个烧鸡就好像比亲爹亲妈还亲,没几分钟就见底了。那一顿饭破天荒的三个孩子都剩饭了,为啥?因为光顾着吃烧鸡,其他的菜黯然失色,味同嚼蜡,最后都剩下了白米饭,可见石窟昂家的伙食确实挺不好,生活不易啊。过了一段时间,文化站长又来了,照例提着一只烧鸡。这个文化站长叫文秋,长得真是怎么说说呢,唉!丑是最大的特征。年纪四十多秃了顶,左耳朵边上留了一圈长发,平时捞到中间盖住光榔头,风一吹就好看了,左边的头发已披肩,右边的头发却还虚位以待,回头率不亚于穿着时髦的美女。再看这个脸上的五官,眼泡皮邦邦肿、榨菜鼻头下面一张墨西哥人的嘴(想象一下嘴唇有多香肠),真是绝配!可是长得这么抱歉的叔叔却得到孩子们热烈的欢迎,不是孩子们没有审美能力,实在是烧鸡魅力太大,换句话说,这个文秋站长长成啥样在孩子们心里都已经定格成烧鸡的模样了。

今天文秋站长又没来,家里怎么吃烧鸡呢?弟弟万安已经忍不住了,伸手就想抓鸡腿,哥哥用严肃的声音警告弟弟:“你个呆子,爸爸妈妈要离婚了才吃烧鸡的,老实点!”

“离婚什么意思?那叫他们天天离婚吧!”在万安心里,能吃上烧鸡的事情总是好事情。

石窟昂夹了鸡腿到小儿子碗里,笑着对三个孩子说:“爸妈不离婚,哥哥说错了,罚他少吃一块鸡肉。”万峰也不计较少吃一块的事情,着急地问爸爸:“爸爸,你说的是真的?”石窟昂有点内疚地回答:“傻儿子,当然是真的!”飞越下班回家一看这阵势就想:这是要吃散伙饭呢。鼻子一酸,她急忙转身走了出去。万峰一看哧溜从凳子上滑下来,追到妈妈身边急急地说:“妈妈!爸爸刚才告诉我你们不离婚了,是真的吗?”

“啊?真的吗?哦!是真的!乖儿子。”飞越了解石窟昂的脾气,孩子面前说了不离婚那应该不会有假,她虽搞不清原因,但心情大好,犹如雨后的向日葵急切地寻找着阳光——来劲儿了!她心想一切等晚饭后再说,就带着儿子坐下来一起吃晚饭。石窟昂破天荒地夹了只鸡腿给飞越,好几天都没像样吃饭的飞越这下吃了满满两碗饭。

晚饭后飞越赶紧把事情收拾停当,就进屋待着了。石窟昂倒是磨磨蹭蹭,一会辅导孩子功课,一会倒倒垃圾,终于在飞越快要忍不住的时候他进来了。飞越假装没看他,手里织着毛衣,耳朵三百六十度张着,石窟昂干咳了两声,咽了下口水开腔了:“那个飞越啊,我看我们还是先不离婚吧,今天我把介绍信也去撤回来了。”石窟昂往自己脸上贴金。

飞越不买账,她要弄个清楚:“为什么不离了?”

“三个孩子太小了。”

“你少骗我,你会考虑孩子吗?”

“当然!不然你说怎么回事?”

“肯定是……”飞越把心里想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她心里有个声音问自己:“难道你想离婚吗?你不要万峰了?”飞越聪明地接受了石窟昂这个混账理由,不揭穿他是给各自一个台阶能重新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经历过这次劫难,就算再爱石窟昂,她也心死了一半,另一半的爱都放在了失而复得的大儿子身上。

石窟昂正愁怎么跟娇芬说的时候,娇芬倒借口送文件来找他了。她拿出一张化验单放在石窟昂桌上,扭扭捏捏地说:“我*了。”石窟昂一惊,这下棘手了,还没反应过来,娇芬又说:“看你吓的,我算过时间了,不是你的,是吴有心的。”石窟昂连忙掩饰道:“太突然了,不惊才怪呢,那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要生下来啊,你也别离婚了。”

“我申请报告都打上去了,唉!算了……尊重你的决定。”石窟昂顺水推舟,好人做进。世事真难料,人算不如天算。至此,石窟昂吐净心里的闷气,轻松愉快地奔向新生活。

万欣的学校组织去春游,妈妈给她准备了点黄豆炒米,还有两块糕点一个苹果。晚上睡觉了,万欣睁大双眼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每次去春游,一到自由活动的环节,万欣就只能傻呆呆地看着同学们在小店里买这个买那个,她没有钱,就站在一边等他们。不行!明天必须带上钱,她也要在回家的大巴车上跟好朋友交换玩具玩。想到这里,她紧张地竖起了耳朵,哑巴外婆打着轻轻的眠鼾,应该是刚刚睡着,万欣觉得还要再等一会儿。阳台上晒着衣裤,看过去像一个个吊死鬼,万欣浑身发冷,僵硬在被窝里,可是等了好久,外婆一直都没有发出雷鸣般的呼噜,万欣实在是等不及了,她慢慢从被窝里爬出来。虽然外婆是个哑巴,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是万欣还是轻手轻脚地摸到外婆床边,床头柜上放着外婆的裤子,那里面有个小暗袋,暗袋里放着一个塑料袋包着的小包,小包里面放着外婆用来买菜的钱,万欣经常看外婆拿出来数。万欣把手伸进去掏出了小包包,这个动作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每掏出一点万欣就停一下,好像这个包包有千斤重,终于,包包躺在了万欣的手里,塑料袋的悉索声在静谧的夜晚是那么刺耳,万欣一下子皱起了她的小脸。打开塑料包又花了好一会儿,终于,借着月光,万欣看到了一堆零钱,各种票面,她哆嗦地找了一张纸币,放在眼前看了很久,搞不清是五块还是两块,正想再辨认一番,外婆突然发出一个重重的呼噜,吓得万欣血液凝固,外婆翻了个身,又接着睡觉,万欣继续保持这个姿势好一会,她心一横,不管多少,就它了,把纸币紧紧攥在手心里,再把塑料包原样放回了外婆口袋里,赶紧一溜烟爬上了床。睡进被窝那一会儿,万欣一动不动,听了好一会,没有任何动静,她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手心里的纸币已经潮扭扭了,万欣就这样紧握着它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万欣醒来的时候发觉手心里的纸币不见了,她躺在被窝里摸来摸去,就是没有。妈妈已经在催了,万欣只能赶紧起床去学校。春游回家,哥哥就神秘地凑过来跟万欣说:“你知不知道外婆丢钱了?”万欣小脸刷的变白了,她赶紧摇摇头,哥哥接着说:“外婆丢了两块钱!”万欣这才知道昨晚自己偷拿的是两块钱,可是这两块钱哪里去了?自己也没用到啊。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床上的棉被已经叠得整整齐齐,她用眼睛逡巡了一遍,没有那两块钱的踪迹,万欣又假装系鞋带,猫下身子往床底下扫视了一遍,只看到一地灰尘。万欣无奈地站起来,心里很懊悔,昨晚的事就像一场噩梦,可问题是这个梦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晚饭吃的差不多,桌上只剩下了爸爸和万欣两个。万欣拨拉着碗里的饭,实在有点咽不下去,石窟昂好像自言自语地说道:“外婆的两块钱会到哪里去了?两块钱可以买好多菜了呢。”万欣连忙跟爸爸说:“是不是昨晚有小偷来过了?”

“傻瓜,小偷来了就偷两块钱吗?”

“两块钱也很多了呀!作为我们小孩子来说,两块钱就像二十块那么多了。”万欣为什么要这样说,石窟昂理解不了,其实女儿的心思已经很细密了,她这样的逻辑也没什么不对,解释两块钱在孩子心里数目很大,表示自己说小偷偷去是很正常的想法,而不是编造出的一个理由,总之就是想说明不是自己拿的。爸爸表示不可能,万欣不停地帮爸爸洗脑,她还是太幼稚了,根本没意识到越是这样越证明心里有鬼。石窟昂也没有揭穿女儿的话,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大家一致认为要么是外婆自己买菜的时候掉了,要么是她记错了数目。

万欣也渐渐忘记这个事了,有天晚上她脱了毛衣,正准备钻进被窝,突然摸到被头里面有东西拱着。以前不像现在这么方便,棉絮外面的套子都是用线一针针缝起来的,被头是缝在被子前端的一圈白布头,脏了就拆洗这圈白布,这样就省得老是拆大棉被。万欣用手费劲地抠着,这时候妈妈进来了——就像平常那样,在睡觉前,飞越总要进去看下母亲和女儿。可万欣紧张起来,她灵活的指头已经触摸到这个东西,她一激灵就反应过来是那个凭空消失的两块钱。妈妈问她:“你在抠什么啊?”

“这里有东西……”万欣瓮声瓮气地说。

飞越走上前一掏,两块钱就被捉了出来。万欣等着挨骂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她真的不知道钱会掉在这里,估计那天晚上她睡着后松开了手,翻了几个身,这个钱才会被挤进这该死的被头里。她想妈妈肯定认定了是自己藏在里面的,真是有口难辩了。奇怪,妈妈没骂万欣一句,她笑着说:“大概是外婆自己叠棉被的时候掉进去的吧。”说着就把钱交给了哑巴老娘。老娘面对失而复得的两块钱,激动地比划了一番,意思说:你们看,我真的丢了钱,没有记错!

灯关了。万欣久久不能入睡。这个噩梦应该算是结束了,但是它将会永远烙印在万欣心里。

第十三章

初春,万物复苏,所有的绿仿佛只用了一夜的时间,不约而同地从僵硬的土地下钻了出来。万欣也仿佛只用了一夜时间出落得亭亭玉立了。楼道里的几个小男生见着她总会捉弄一番。下午放学,楼上的男孩把她逼到了墙角,用手臂撑成一个圈拦着她。万欣一声不响低着头,她不会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大惊小怪地叫嚷,这是从大爸爸家回来的那一阵得出的经验,她记得一声声的“讨厌”就像一块肥肉,“苍蝇”跟了她很久。这男孩子不依不饶,用食指和中指轻佻地托起了万欣的下巴,他自认为潇洒的动作是从电影里学来的。住在这里的都是局里的家属,那时候电影院归文化局管,所以这帮小孩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可以免费进去看电影。万欣也去看过几次,每次回家脖子都酸得要命,因为他们不买票,所以只能坐在第一排。印象最深的是看了一场3D电影——《佐罗》,门口检票员发给每个人一副用硬纸板做的眼镜,纸板中间夹着一块红蓝塑料硬膜,万欣全程仰着头,拿着硬纸板,影片中有一个镜头是佐罗跟坏人打斗的场面,一车土豆倒了下来,好像倒在她的鼻子尖上,万欣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真神奇。男孩子托着万欣尖尖的下巴,万欣只能抬头静静地看着他,其实万欣心里有点害怕,但是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慌乱。过了一会儿,小男孩无趣地放手,甩甩头走了,万欣稳了稳气息,赶紧回家。

每天放学回家,万欣都跟小娅一起走。小娅的妈妈在文化馆上班,以前是石窟昂的下属,小娅和万欣又是一个班级的同学,所以后来她们俩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有一次万欣去小娅家做作业,小娅妈妈还在万欣的书包里塞满鸡蛋让她背回家。结果背到家的时候才发现有几个都碎了,蛋黄粘在了书包上,妈妈没生气,微笑着把书包洗刷干净。万欣知道家里条件不好,这些鸡蛋可以吃上好几天了。其实飞越已经很会精打细算了,可架不住三个孩子都在长身体,每个月都是紧紧巴巴的。有时候老家舅舅带来些土特产,飞越也会让万欣背一包去小娅家,穷虽穷,飞越骨子里总归不想做生活的弱者。和小娅走了一会,快要到两人分手的地方,万欣实在忍不住,把被欺负的事告诉了这个最要好的朋友。小娅皮肤虽然黝黑,但五官精致,眼睛黑漆漆,鼻子尖耸耸,是个漂亮的“黑珍珠”,从小家庭条件很不错,上面还有一个大六岁的哥哥,在家备受宠爱。她睁大眼睛对万欣说:“那让你哥哥去教训他们呀!”小娅经常去万欣家玩,跟万峰也挺熟,也许是受了万欣的影响吧,万峰在小娅眼里还是很厉害的,快小学毕业的女孩子已经有点情窦初开了。万欣沉吟了一下,不置可否地跟小娅道了再见,走回家去。

路上万欣想起前不久发生的两件事情。有一天晚上万欣跟哥哥还有楼里几个小伙伴一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已经八点多了,电影院门口是人声鼎沸,可转到小马路上就安静许多,这一群小朋友打打闹闹的回声传得很远。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前面有棺材,快跑!”

“啊!是的!快跑!”

一群孩子都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跑起来,万欣年龄最小,又是个女孩子,落在了最后。她知道那边是有一口棺材,去看电影的时候天还亮着,经过一户人家,门口直挺挺地摆着一口红漆皮的棺材,走过去的时候万欣就毛骨悚然,不敢多看一眼,这可好,她根本没想到回家半路同伴们都作鸟兽散了。她一边有气无力地跑着,一边叫:“哥哥,等等我!等等我!”万峰早没了踪影,空荡荡的小路上只剩下万欣一个了。昏暗的路灯把万欣的小身板拉拽得若影若现。万欣快要哭出来了,她咬紧嘴唇,迈着僵直的腿,想跑又怕惊动了鬼怪,只能大气不喘地移动着,远看过来,她倒挺像个小鬼怪。终于离开了这个棺材的视线范围,万欣撒开腿跑起来,嘴里含着咸咸的泪水。

另一件事更让万欣伤心。有天下午做完作业,她和邻居家的小女孩果果出去玩,路边的田野里开满了紫云英,一片连着一片,风吹着甜蜜的香味,直钻鼻孔。万欣发现中间有一群毛绒绒黄色的小鸭,拉着果果一起跳了进去。两个小女孩太喜欢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了,一人抱一只在怀里抚摸着。天快黑了,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去。第二天是礼拜六,一大早等爸妈上班去(那时候礼拜六上午是要上班的),万欣就叫上果果出发摸小鸭去了。嫩黄的小鸭在紫色的花海里特别显眼,俩女孩扑进地里抱起小鸭就爱抚起来。过不了多久,远远的一个身影摇摆着朝这边赶过来,快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个矮胖胖的老奶奶,头上还梳着圆溜溜的发髻,她骂骂咧咧地说:“我就知道你们今天还要来的!哼哼!”她一手一个扭住了万欣和果果。女孩子们惊慌地傻呆在那里,听老奶奶骂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原来昨天她们摸过的小鸭到晚上死了一只,还有一只腿瘸了。唉,小女孩手上没轻重的,摸得太用力了,小鸭太小承受不住这么重的爱。老奶奶最后说:“去叫你们的爸妈过来!”俩女孩一个也不搭腔,倔强地站在花海里。微风吹拂着田地,千万朵紫云英轻快地摇摆着,一群小鸭吃着嫩芽啾啾的叫个不停,旁边立着一个凶神恶煞般的老太婆,手里钳着两个愁眉苦脸的女孩子,如果有摄影爱好者路过,拍下这个画面应该可以得个国际金奖。

田野旁的水泥路两米来宽,直通县城里的重点中学,每到放学,一大批中学生奔涌而出,水泥路瞬间就像拥堵的菜市场。万峰也是其中的一个,他在这所中学读初中,正和同学走在回家路上。看到这幅“美丽”的画面一愣,旁边的同学嚷起来:“阿峰,这不是你妹妹吗?怎么回事?”老太婆一听有主了,连忙叨叨叨把事情说了一遍,万欣眯着眼睛看着哥哥,等他带自己回家,没想到哥哥说了一句:“这不是我妹妹,我不认识她们。”就扭头走了。

万欣颓丧地低下了头,太阳已经把她晒得发晕。不一会儿她听见有个声音跟老奶奶说:“阿婆,这两个女孩怎么回事?是我们隔壁邻居。”老奶奶终于找到救兵了,她也已经被晒得七荤八素了。万欣抬起头迎着阳光看了半天,才发现是住她家楼下的大姐姐小杰。小杰姐姐听完老奶奶的叨叨叨马上说:“我这就去叫她们的爸妈来。”终于,果果的爸爸赶来,他跟老奶奶交涉了一番,最后把两个小女孩领回了家。回到家哥哥还幸灾乐祸地奚落了万欣一番。万欣心里很难受,却大气不敢出,只要爸妈不批评就谢天谢地了。

其实在回家的路上万欣一根筋不拐弯地想着,在迈进家门的那一瞬间,她的脑筋终于拐弯了:虽然自己很喜欢哥哥,但哥哥是不会为自己出头的。——就算这样,万欣从来没生过哥哥的气,还是那么崇拜她的哥哥。

离婚风波过去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飞越的心情逐渐恢复正常,主要是石窟昂这段时间也挺老实,没事基本都不出门,休息天还能帮飞越干点家务活。飞越甚至在想:前段时间闹离婚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男人嘛总要有个成熟的过程。女人都这样傻,只要老公回心转意,天大的委屈她也能自己嚼吧嚼吧咽下肚去。飞越一高兴,心里盘算着一家老小都精干巴瘦的,过日子也不能算得太紧,这回趁着放假就去菜场买只大公鸡来补补。一只公鸡十几斤重,坐在菜篮子里咕咕叫个不停。这可花了飞越大半个月的工资,拎着它就像拎着一个小喇叭,一路不停地向人汇报:“今天我家开荤啦,咯咯咯!”飞越东转西转还想买点蔬菜,公鸡一路跟人打着招呼,这不还真有人认出飞越:“局长夫人!局长夫人!”飞越停下来,脸上红得像鸡冠,大庭广众这样被人叫怪不好意思的。原来是文化馆里管资料的大姐,她认得飞越,飞越不认得她。大姐自来熟,堆满笑容地说:“是得好好给石局长补补,他这么辛苦,工作这么忙还老是到我们这里视察。”

“哪里哪里,应该的。”飞越面带笑容随声附和着。

“最近倒是有时间没见着他了,喔,娇芬*后就没见他来了……哈!”

“……娇芬?”

“你不知道?石局长为了她跟你闹离婚的啊!”

“……”

“我还要买点菜,先走了啊!”胖大姐不知有意还是无心,捅了个马蜂窝就走。

旁边的人一听“离婚”都散开来,好像防贼一样鄙夷地看着飞越,这时飞越是瞎的聋的蒙的失了魂的,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飞越终于还是知道了石窟昂外面的逼女人姓甚名谁,早先她不愿意质问石窟昂到底是谁让他们夫妻离散,不是她有多么识大体,实在是没有这个勇气,她怕自己知道是谁后,控制不住每天都要想上几百遍,那岂不是折磨自己?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处。这下可好,满心欢喜来买鸡,现在好像背了一身的荆棘,又不能跟石窟昂发作,毕竟是过去的事情。

回到家,石窟昂热心地迎上来,飞越推说身体不舒服,一股脑儿把菜篮子交给了老公,就进屋躺着了。她心想:是得让他多干点家务,心疼他个鬼!

石窟昂没发现老婆不高兴,他提着大公鸡,叫上女儿,就下楼*鸡去了。作为爸爸他还是挺有教育意识的,趁着难得的一次机会好好地给女儿见识一下。万欣最喜欢跟着爸爸了,她乖巧地帮爸爸拔鸡毛、递剪刀,爸爸每操作一步就跟女儿耐心地讲解着。现在爸爸正把鸡胗剪开来,万欣忙捏着鼻子站远点,她小声地说:“好恶心啊。”

“这是鸡的胃,别看它脏兮兮的,这层黄色的皮还是一味好药呢。”说着,就把这层皮小心翼翼地剥了下来。接着,爸爸用剪刀剪起鸡肚肠来,这下万欣站得更远,一股股黄色的鸡屎流出来,石窟昂剪的时候需要非常小心,肠子真的很薄,一不小心就要被捅穿,万欣忍不住说:“爸爸,这个为什么不扔掉?”

“傻孩子,鸡肚肠最好吃了。”其实一般人家也是不吃这种东西的,处理起来太脏,石窟昂家的条件不允许他们浪费,如果鸡毛能吃,那可不能飘走一根。鸡肚肠全部剪开,爸爸用水仔细地清洗干净,然后在水槽板上倒了一撮粗盐,把鸡肚肠放在上面轻轻揉搓起来,一边告诉万欣:“你看,用盐可以进一步*菌,这样处理过就可以放心地吃了。”万欣觉得爸爸真厉害。搓了好一会,再把黏液清洗干净,这下鸡肚肠都快透明了。万欣和爸爸回到家里,飞越接过大公鸡坐火炖上。

飞越一边炖鸡,一边想着心事。以前住文化馆宿舍的时候,隔壁有个邻居叫淑银,跟她年纪差不多,平时交流也比较多。有一次,淑银偷偷跟她说了件难以启齿的事。那时候每家每户的厨房都是在走廊的对面,晚上十点多了,有个邻居出来上厕所,经过淑银家的厨房,大叫起来:“淑银!快点!快点起来!你家厨房发大水了!”原来下午停水,淑银家龙头忘记拧上了。这一喊可把两夫妻吓着了,他们正在干好事呢,两人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出来,清理好厨房回屋准备继续战斗,可不管怎么弄,淑银老公那话儿就是不行了。从那之后,这男人的二弟就像冬眠了一样,再也没醒来过。淑银当时跟飞越说也是倒倒苦水,估计她老公是被那一声吼吓阳痿了。时隔多年,飞越突然想起这档子事,她想用在石窟昂身上!这也怪不得她,不到万不得已,有哪个老婆会想出这种法子来医治老公?她难道希望自己下半辈子守活寡?飞越宁愿守活寡也不要老公再去招花惹草!

晚上吃完鸡肉,一家人浑身有劲,胃里装着肉仿佛心都踏实了。终于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石窟昂手不老实地往飞越身上摸。飞越今晚格外紧张,她想好了,准备趁老公爬在自己身上最起劲的时候大声喊上一句:“哎哟,阳台上有小偷!”看他不吓个半死!石窟昂毫不知情,他正骑在飞越身上,卖力地工作着。凭经验飞越知道老公差不多要到位了,要喊的话几次送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最后,石窟昂满足地一声长叹,趴在了飞越身上,飞越最终还是下不了这个狠心害老公,她心里也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第十四章

蛰伏很久的石窟昂如同冬眠后的蛇,迫切地需要出洞觅食。其实理论上是食物的香味把沉寂已久的蛇叫醒了。

想当初他是铁了心要跟飞越离婚,娶了那折磨人的东北女人娇芬,可谁知道半夜窜出个人妖精,娇芬突如其来的*,让石窟昂蔫了好一阵子,加上对家庭的愧疚感,他确实收了心。男人这物种都差不多,山崩地裂的爱情,真遇到事情,说放下也就放下了。空下来的日子里,石窟昂也想起过娇芬,但是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原来的千好万好就像被腐蚀了一样,除了鼻孔里娇芬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其余的都人间蒸发了。他回想起当时自己奋不顾身要离婚,到底哪里来的勇气?甚至他还想到,如果和娇芬结婚,说不定还不如现在的光景,不!肯定还不如现在!他感叹道:这个孩子来得及时啊!

娇芬生完孩子没几个月,得空偷偷打了个电话给石窟昂,一来告诉他自己生了个男孩,二来娇芬心里还惦记着石局长,这边的意思自己现在方便了,可以续上前缘。不过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一股劲儿泄了气,要想再继续,那可比万事开头难还要困难上一刨花。娇芬听出来石窟昂并不是很来劲儿,挂了电话,她呆了好一阵,万万没想到自己像过气的明星没人鸟了。不过她转念一想,过气明星要东山再起得看千万个观众答不答应,而她想要石窟昂一个人回心转意可就容易多了。

娇芬这样的女人真可气!自己有老公孩子,还要出来勾引男人,简直道德败坏!可她也有她的难处。一家人挤在单位的楼梯间,大夏天的洗个澡都困难,只能等到夜深人静,厨房外面没人走动了,她才能赶紧端盆水把事先搓好的污垢从头到脚冲一下;再看看老公,实在是老实得让她怨恨,就凭他这样的闷包脾气,一辈子也别想有什么出头之日。加上儿子也生下来了,娇芬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儿子考虑考虑,否则以后讨媳妇都困难啊。既然有石局长这么个好靠山,她怎会放弃?

这天中午,石窟昂推着自行车正从县政府办公楼里出来,一眼就看到马路对面的梧桐树下站着个丰腴的女人,仰着头,用手揉搓着眼睛,衣服领子里跳出两团耀眼的白。石窟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是娇芬!他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便急步走上去叫道:“小芬,你怎么在这?”

“哎呀,石局长!我刚才来局里送份资料,正要回去被梧桐针迷了眼。”

“你已经上班了?送资料怎么也不来我办公室?”石窟昂责怪道,同时心里泛起了阵阵涟漪。这女人本事可真好啊,她知道一个男人一旦对自己失去了兴趣是不能硬贴上去的,要制造机会激活男人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点位,看吧,今天的偶遇效果就挺好!

两人走到僻静胡同里,石窟昂低头帮娇芬吹吹眼睛,顺势想亲上一口,娇芬害羞地躲开了。石窟昂从没见过她还有这娇羞动人的一面,倒是挺来劲儿,眼睛瞟到了女人的胸前,鼓鼓囊囊挤出一条沟,比以前更加丰满诱人,男人的胯下立刻像冬眠苏醒的蛇昂了起来。娇芬退后几步,满眼含春地对石窟昂挥挥手,说了“再见”就走了,丢下个傻了眼的石窟昂。他感觉回忆从脚底下开始一直往上涌,最后,想不起来的那些好滋味都回来了,他抬起好像被充气的脚,翻身跨上了自行车,如同跨上了娇芬的身体一样使劲往前踩。

回家路上他的情绪一度很低落,快四十的人了,他以为凡事自己都能控制得当,前段时间的修身养性曾让他认为自己是能够做到清心寡欲的,他甚至觉得在外偷人其实也挺累。可没想到今天娇芬一出现,自己又退回原地了。——出洞蛇一心只想着扑食,一会儿也就忘记了刚刚堆砌好的道德建设,他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待下午,给娇芬挂个电话解解馋。如果可以的话,今晚他就不准备回家吃饭了,万欣的功课也顾不上辅导,还有什么事情比饿了更重要?

这个暑假,万欣以优异的成绩结束了小学时代,跨入了哥哥万峰所在的重点中学。虽说放假了,万欣也挺忙,早上要把一家老小的衣服洗好,再把蔬菜整理清爽,该抽筋的抽筋,该剥皮的剥皮,都弄完了才有属于自己的欢乐时光。好朋友小雅常来家里玩,她们有时在家下下象棋,有时候相约去南溪江上的大桥玩耍。那座桥,据说是个文物——古时候的廊桥。桥上面雕梁画柱,头顶是红色的椽木、灰色的瓦片,站在桥上,日头晒不着,雨水淋不着。两个小姑娘学着高年级学生的样,坐在桥边背背课文,说说悄悄话,悠闲自在。有一次,小雅骑了一辆女士自行车来带万欣,这在当时也算是高级货,万欣好不容易爬上了后座,两人哼着歌儿晃晃悠悠骑到了廊桥。新式武器新玩法,小雅提议把自行车钥匙扔到桥下面的溪滩上,看谁先找到就算谁赢了,“好!好!”万欣觉得很刺激。说时迟,那时快,小雅手一扬,车钥匙画着优美的弧线坠了下去。两个小姑娘飞快地渡水来到了溪滩上。踩着滚烫的鹅卵石,拨开重重的水草,不一会儿,小雅那边传来胜利的欢笑,万欣有点不服气,她提议再来一次。俩人飞快地跑到桥上,又画了一个优美的弧线,钥匙嗖地落入了水草中。万欣暗暗较劲,必须要赢一次,她骨子里不服输的脾气鲜明地显现出来。从这头找到那头,水草都快被扒光了,还是不见车钥匙的踪影,倒是找到了一只绿色的塑料拖鞋,万欣觉得似曾相识,哦!这不是跟哥哥去钓鱼结果自己掉水里丢失的拖鞋吗?它被流水冲刷得褪了色,就像时间也抹去了万欣脑子里那个曾经恐怖的回忆,万欣小心翼翼地把拖鞋放回了原地。天色已晚,两个人决定放弃钥匙,万欣自责地耷拉着脑袋,倒是小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安慰万欣:“虽然没有钥匙,但是车没锁上,照样还可以骑呀,明天让我爸配一把就行了。”也只好这样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小雅愁眉苦脸地来到了万欣家:“车子不见了。”

“啊?!”

“昨天我放在楼道下面,今天一早就没了,肯定被偷了!”

“那我们赶紧去找找!”万欣当机立断,危难来临,小姑娘显现出少有的镇定和决心。满大街乱转,别人家门口张望,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还是一无所获,最后万欣一拍脑袋:“小雅,我觉得肯定是你们自己楼道里的人*吧,不然你才放了一晚,小偷不可能恰好知道呀!”

“对哦!唉,这年头……”

隔壁林局长家的小儿子阿涛有时候会来跟万峰下棋,万欣觉得这才是真正欢乐的事情。阿涛比万欣大六岁,瘦高个子像他爸爸,清瘦白净的脸庞像他妈妈,梳着当时流行的二分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讲话轻声细语,颇有忧郁王子的味道。万欣还知道阿涛喜欢听齐秦的歌,会跳霹雳舞,不过读书却不太好,但那算不了什么,万欣就是喜欢他!

有段时间阿涛几乎天天来万欣家,他会下好几种棋——军棋、象棋、围棋。万欣跟万峰都不会下围棋,阿涛就耐心地教他们,什么“金角银边草肚皮”,万欣听得挺吃力,但是她绝对不会表现出来自己不懂,她怕阿涛觉得她愚蠢。阿涛教了一会就让俩徒弟对战,万欣只能完全凭感觉下子儿,反正围棋、围棋,把对方围起来就好了么。不一会儿,阿涛露出了笑容,他赞许地说:“嗯,还是万欣下得好啊!”万欣受宠若惊,就这一句话,在接下去的日子让万欣不知道回味了多少遍。这就是少年时代的美好,有大把的时间品尝和回味心底里的小甜蜜,这滋味绝对比烧鸡肚子里的香菇好吃多了。

阿涛有几天没来了,万峰倒是没什么感觉,可万欣心里像猫挠般坐立不安,一天等过一天,终于她提出让哥哥去叫阿涛来下棋,万峰说:“我不来说,要叫你去叫。”万欣焦急啊,阿涛每次来都是跟哥哥下棋,再说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开得了口?于情于理都轮不到她叫呀?但是她拿自己没办法,熬到了下午,她一咬牙走到阿涛家门口,隔着纱门软绵绵地叫唤道:“阿涛哥哥,我哥哥叫你来下棋。”等了好一会,门里传来阿涛妈妈的声音:“阿涛要考大学,没空来玩了。”万欣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垂头丧气回家了。这就意味着自己没啥机会再接触到阿涛了……

情窦初开的少女战斗力是疯狂的。她尽一切可能了解阿涛、接近阿涛。每天一大早万欣就去楼下公共水池洗衣服,那边恰好对着阿涛的房间,房间安着大玻璃窗,茶色玻璃黑漆漆的,隔得挺远,从外面几乎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就算这样,万欣还是一边洗衣服一边假装不在意地瞟向那边,说不定阿涛会打开窗户呢?可是一次也没有,万欣也不气馁,在心里排演了无数次这样那样的相遇,就足以让她得到满足了。这些若隐若现的情愫围绕着整个洗衣过程,她仿佛不是在洗衣服,而是在爱情河边浣纱。

洗完衣服端着脸盆回家,要从阿涛的窗户下走过,万欣多么想仰起头直瞪瞪地朝里面望进去,但她是个矜持的小女孩,只能僵直着脑袋刻意地平视前方,遗憾又心痒痒。终于有一次,就在快要走过窗户的一瞬间,她忍不住突然抬头看过去,你猜她看到了什么?阿涛修长的身影就站在窗户后面对着她,万欣像被雷击中了,脑子里瞬间空白一片,但是她的腿没有停住脚步,机械地往前走,阿涛落在了脑后,她僵直着背脊走进了楼道,这才吐出一大口气,这对视的一秒钟威力太强大,万欣整个人都是虚泡泡的,踩着太空步一般上了楼梯,平息情绪后,万欣既高兴又沮丧,她想:阿涛也喜欢自己?不然不会躲在窗户后看的,可是这有什么用?自己今后反正是不敢抬头看过去了……

那天以后,万欣再下去洗衣服就不敢东张西望了,但她尽量以最好看的姿态搓洗着一大堆衣服,她觉得阿涛就在那里看着自己,自己在明他在暗,好不公平啊!万欣边洗衣服边咀嚼着这枚既酸又甜的果子。就这样过了好多天,当暑假快要结束的某一天,万欣终于忍不住了,她鼓起勇气故伎重演,在爱情面前,温柔的小绵羊也会变成小老虎。可令人失望的是,黑漆漆的茶玻璃后面什么也没有,万欣不死心地睁大眼睛使劲看了看,确实没有阿涛,万欣失落地回家,看来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没多久,她又恢复了昂扬的斗志,没什么能阻止她喜欢他。

每天中午,阿涛吃完饭就要回学校自修。只要到了这个时间点,万欣的耳朵就直楞楞地竖起来。“哐叽”!阿涛关了门走下楼梯,万欣连忙趴在虚掩的门缝中仔细看着,她好像看《佐罗》电影那么认真,不一会阿涛略带霹雳舞的脚步就走下了楼梯,万欣又急忙跑到了阳台上,她知道阿涛去上学会经过楼房旁边的一条小路,站在阳台上能看到两幢楼之间大概一两米的距离,阿涛潇洒的身影出现了一两秒,终于消失不见了,万欣站在阳台上回味了一番,略微有些不过瘾,不过她乐此不疲。好在她跟爸妈不是同一个房间,不然每天这点福利都没得享受呢。日子就在万欣这傻姑娘的偷窥里慢慢溜走,他们之间并没有进一步的交集,但是万欣的爱慕之情却越来越浓,那个年代的女孩子基本上不懂什么是追求,也不知道女孩子是可以主动出击的,不过以万欣的脾气,就算她想却也是不敢的。

暑假结束,进入初中,小雅分到了万欣隔壁班,她们班主任不同,任课的老师都是一样的,没多久,大家都被语文老师吸引住了。他叫孙炎火,大家都叫他“三把火”,孙老师四十多岁,个子不高,其貌不扬,但是他好像天生自带一种黑色幽默的气质,只要他愿意,他经常能平静而面无表情地把同学们逗笑,也许是一个笑话,也许是一句讽刺人的批评。万欣也深深地被孙老师吸引着,她想不通孙老师是怎么做到的——那么好笑的笑话,他自己居然一点也不笑,这无形中又增加了孙老师的神秘感。有一次早自修,一群老师都站在班级门口聊天,不一会就听到“咯咯咯”的笑声。万欣回头看,孙老师讲的笑话把大家逗笑了,不过没想到的是孙老师自己也笑得满脸通红,原来他也会笑……万欣很羡慕那些老师。这是一种崇拜,有时候崇拜和喜欢看上去差不多,其实不一样,喜欢会吃醋会心酸,而崇拜则羡慕居多。

万欣不久就尝到了心酸的滋味。

小雅的哥哥和阿涛是同学,也是好朋友。所以有些关于阿涛的事情万欣是从小雅嘴里得知的。有一天小雅神秘地告诉万欣:“阿涛霹雳舞跳得可好了,我亲眼见过他端着菜盘子走太空步。”

“那么厉害?怎么走……”万欣一听阿涛的事情马上来精神。

“嗯,他来我家玩,一手一盘菜,这样滑过去。”小雅比划着,万欣略微有点嫉妒,她心想:要是我也在就好了。

“阿涛还说你们家里吃菜像猪抢食。”

万欣脑袋轰的一下,她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自己喜欢的人这样评价自己的家人。自己以后最好再也见不到阿涛了,她并不是恨他,反而恨死了自己这个家庭,确实,每天吃饭都是吵吵闹闹,那不就是猪抢食吗?她觉得好自卑啊……一句话可以点燃小女孩对爱的憧憬,同样,一句话也扑灭了万欣的熊熊爱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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