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礼

我们老家有这样一句俗语：“小葱蘸酱，越吃越胖”。它足以说明家乡人对小葱的喜爱。

家乡人春天的菜园里，定是少不了一畦小葱的。秋末，地里的庄稼大部分清了茬，菜园里也只剩下萝卜白菜和大葱。这时，父亲便把自留地里小菜园的空地打理出来，施上鸡粪，浇水、深翻，用钉耙反复趟搂平整，不留一丝草芥和半点硬块。身为老师的父亲摘下眼镜，用嘴里的热气哈哈镜片，掏出手绢擦拭干净，再架回鼻梁上。接着像在黑板上画几何图形一样，用刮板刮起横平竖直的四条背垄，一个规规整整的长方形菜畦算是完成。父亲取出葱籽，用右手抓一小把攥住，将手扬在半空，让它们顺着指缝均匀地落入菜畦，随后再薄薄地盖上一层细土，葱籽就算墁好了。

大约十来天的光景，尖细如针的小葱从土里露出头来。它们顶着阵阵秋寒，顽强地生长，为萧瑟的大地涂上一丝淡淡的生命色彩，哪怕霜降来临，也决不肯低头。可是，天一天冷似一天，小雪来临，它们终于抵挡不住北风的凛冽，被霜冻反复摧残过的那些葱尖开始变得枯黄。父亲给它们浇上一遍冻水，再撒上些树叶，好让它们安然越冬……

春回大地，微风送暖。惊蛰过后，小葱从冬的睡梦中醒来，给人们带来春的消息。趁着周末休息，父亲吃过早饭，说要去自留地给小葱浇返青水。母亲撩起额前的头发，仰起头望望晴朗的天空，自言自语道：“是啊，也该做酱了。”她从厨房把年节吃剩下、已长霉风*那些饽饽拾掇出来，放到一个大篦帘上在阳光下曝晒。然后搲出一升黄豆，洗净放入做饭的铁锅中，煮熟后捞出来铺摊在大长柳条笸箩里晾晒。经过两三天风吹日晒，黄豆脱去了表层的水分，母亲便把它们收进一个小圆笸箩里，盖上篦帘放在西间的闲阴凉屋里。

大约一周光景，母亲揭开笸箩上的篦帘，我凑近一看，只见里面的黄豆已长满长长的绿毛，散发出一种古怪的气味。母亲说，这叫“酱黄”。母亲将它们拿到院子里再次曝晒，干透后在石碾上和馒头一起碾压成面。回家后再加水和成面，攥成甜瓜一样大小的面糗，二次发酵后晒干揉碎。再加适量的水和盐调匀，最后用泥巴封入一口小琉璃瓦缸中，放在窗台前暴晒。只消十天半月，打开缸口一看，满缸酱红，散发出浓郁的酱香。

到了谷雨时节，菜园里的小葱在春风春雨的催使下，长得鲜嫩挺拔，水水灵灵，青翠欲滴。它们整齐地罗列开来，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块碧绿的缎面，在艳阳下迎风招展；又宛如一幅明媚的画，把最新鲜的绿色用到恰到好处。

父亲拿起镰刀，满眼含笑，他要去收割这份春天的幸福。我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来到地头，父亲从这头比比，在那头划划，绕着葱畦转了好几遭，嘴里念叨着，“啧啧，长得真好，这从哪下手呢？”看得出来，父亲对他亲手侍弄的这些小葱，甚是喜爱。终于，父亲不再犹豫，从一个角开始割起，几把下去就装满了我手里的菜篮。我看到，每一棵小葱根上，都冒出晶莹的水珠。

回到家，母亲已烙好了秫面饼。她把小葱择好洗净，从酱缸里搲出半碗黑酱，用香油调好。在秫面饼上涂点酱，卷上厚厚一层青青白白的小葱，嚼在嘴里“唰唰”地响，既清口又开胃，那叫一个香，让人竟然不觉得吃撑！难怪这“小葱蘸酱”，会“越吃越胖”了……

母亲还会用小葱做出很多菜式，可这么多年过去，我最喜欢的还是小葱蘸酱。一道寻寻常常的农家饭，让人品尝到的是生活的原味。它带给人最真实的幸福，也把平淡的日子妆点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