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近年常常想起乔佖先生。
三十多年没见乔先生了。直到去年才辗转打听到先生已于2014年12月去世了。
认识乔先生,自然因为他是钱锺书先生在清华大学正式指导过的两位研究生之一。1986年夏天,忘了是谁告诉我,上海师大外文系教授乔佖曾是钱锺书先生的研究生。那时我已对钱先生很感兴趣了,当即联系了去采访乔先生。采访稿“钱锺书的风格”刊登在1986年9月27日的《文汇读书周报》上。此后几年里,与乔先生交往颇多,也常通信。
1986年9月27日的《文汇读书周报》上刊登的采访稿“钱锺书的风格”
前两年偶然翻出几封乔先生的信,又去重新了解他。
乔佖先生是山西祁县人,乔家大院的后人(那时还没听说过乔家大院,这也是近年才知道的)。1922年生,1949年毕业于燕京大学西语系,1952年清华大学外文系研究生毕业;1957年起任教北京大学西语系,1980年以后在上海师范大学任教。没有专著,甚至没读到过他的文章,也没有整本的译著,参与翻译过英国作家弗·福塞斯的长篇小说《豺狼的日子》,以及《狄更斯评论集》中燕卜荪等几篇论文。
据他晚年时与他有来往的北大或上师大的老师回忆,乔先生从来不提自己是钱先生的学生,所以他们都不知道。为此,我还请清华大学的好友刘石教授查到了乔先生研究生毕业的成绩学分记载表。现照录如下:
学号姓名:38研7,乔佖。
籍贯:山西省祁县。入学年龄:26。
毕业初试:
成绩:87%。
举行日期:一九五一年十月十日。
应考课程:
1. English Romanticism in the Age of Byron, Shelley and Keats;
2. John Keats。
考试委员:吴达元。温德、赵绍(应为诏)熊、罗念生、钱锺书、李赋宁、浦江清、卞之琳、周珏良。
论文考试:
导师:钱锺书。
成绩:82%。
举行日期:一九五二年八月十八日。
论文题目:A Critique of Keats’ Views on Poetry。
考试委员:吴达元、罗念生、温德、浦江清。
备注:学时已修满。
可以毕业。达元,九.十一。
乔佖先生清华研究生毕业的成绩学分记载表
吴达元是当时清华大学外文系主任,估计这是他在清华签署的最后文件,因为当年6月公布全国高等院系调整方案,9月下旬全部完成,吴达元签好这份文件就随清华外文系一起并入北京大学西语系。而钱锺书夫妇也随即离开清华,调到新成立的文学研究所,此后再也没有指导过研究生。
乔佖在清华读研究生时认识了戈革,并成为莫逆之交。戈革在本世纪初写过一篇“钱锺书先生的几方印”(收在天马图书公司2006年8月出版的《半甲园丛稿》一书中),说到他194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物理系,秋天考入清华大学物理系当研究生。他们那级研究生被称为“三八学号”,总共只有二三十人,男生不管什么系都住在相邻的几间宿舍,大家接触较多。“我认识了钱先生的研究生乔稚威(乔佖)兄。我们保持联系(偶尔有短暂的被迫中断),至今已五十馀载,彼此皆垂垂老矣!”我的朋友江晓原教授就是经戈革介绍而认识乔先生的。
戈革在文章里说:1958年,乔佖建议他给钱先生刻印,正中他下怀。戈革在那年10月为钱先生刻了两方印:白文“钱锺书印”,朱文“默存”。几天后又给杨先生刻了两方:白文“杨绛之印”和朱文“季康”。第二年戈革再为钱先生刻了一方朱文“槐聚”印。五方印一起由乔佖转赠钱先生。“钱先生很高兴,直接给我写信说要约定时间请我吃饭……乔兄被派到郊区农村去参加劳动(深翻土地),因此我覆信说,宴请之事只好等乔兄回来时再说。”但后来也一直没有吃成。(《半甲园丛稿》,179-180页)
戈革《半甲园丛稿》中所收“钱锺书先生的几方印”
钱先生那两方印倒是一直用着,唐吟方曾见过“默存”一印:“印面不小,三厘米见方,边款刻‘默存夫子 受业乔伈谨奉 戈革治印’。”(唐吟方《新月故人》,文汇出版社,2018年8月版,89页)“乔伈”显然是“乔佖”之误,亦可见唐吟方不知道乔佖其人。八十年代戈革又为钱先生治过三方印,是通过钱瑗转送的。
五十年代中,乔佖与戈革、周汝昌三人过从甚密,《半甲园丛稿》中留存不少诗词唱和。据说三人互有谑称,周耳背称“聋子”,戈近视称“瞎子”,乔谢顶称“秃子”,亦可见三人关系密切。
二
我认识乔先生时,他已六十多岁了,记忆中他中等偏高的瘦个子,大脑袋,完全谢顶,说起话来字正腔圆,特别引人瞩目的是骑一辆淡蓝色的轻便自行车,那年头自行车很容易被偷,他的宿舍在二楼,每天要把自行车扛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