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都头郓哥（作者原创授权）

之前，笔者与大家品读了《荡寇志》（《水浒》续书，清代俞万春著）第九十三回，毕应元用计从吕方手下钱吉等人口中套出了郭盛刺*侯蒙的真相，断绝了梁山的招安之路。今天我们继续品读《荡寇志》第九十四回“司天台蔡太师失宠，魏河渡宋公明折兵”，看看后续发展如何。

情节简介：盖天锡、毕应元押解钱吉等到济南见贺太平，办理案件需要给安抚使刘彬两千两贿赂，经过贺太平交涉，减为一千两。审理完案件后，因高衙内升任曹州府知府，先到济南来报到，刘彬极尽阿谀奉承，让盖天锡和高衙内交割了印信，盖天锡、毕应元就留在济南。戴宗、吕方回到梁山后，报知刺*天使机密泄露，吴用识破了毕应元的计谋，于是派戴宗去东京范天喜处打听消息，得知蔡京因为天象之事以及保举招安梁山之事而被天子贬官，从此朝廷不再招安梁山。宋江等得信后，于是商议攻打猿臂寨，此时接到了陈希真的讽刺回信，宋江大怒，有接到林冲要打曹州捉高衙内报仇的信，众人商量一番，最终从濮州召回林冲一起去打陈希真。不料猿臂寨早有防备，梁山军到青云山下，第一战就被祝永清挖了地穴藏兵马突袭，之后梁山声东击西之计又被识破，梁山虽渡过魏河，但最终不得不又撤回来。吴用见陈希真等准备充足，于是建议收兵回山，众人对此意见不一。

都头曰：此一回梁山的形势可用“雪上加霜”来形容，既招安之路彻底断绝后，被作者视为梁山“外援”的奸臣蔡京也因为莫名其妙的天象被贬官，很难再为梁山向朝廷说好话，而梁山调集精兵猛将，更有宋江、吴用统领前去征讨陈希真，本来想要借着朝廷的名义逼迫对方投降，不想反被对方回书将了一军，碰了一鼻子灰，俞万春在此回中就像是打了一套“组合拳”，拳拳到肉，打得梁山虽然外表看似仍然很强大，但是已经受了内伤，试问受了内伤而得不到治疗的人还能坚持多久？在作者的精心安排下，梁山到此时头领渐渐凋零、外援被贬、攻敌不克、招安不成，正在一步步走入死局。抛开局势，我们还是先看看此回涉及的历史典故。

此回所涉及的典故较多，第一个是陈希真在给宋江的回信中写道“总督猿臂、青云、新柳三营都头领陈希真，谨覆书于梁山泊主宋公明阁下：尝闻古人有言：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抚易尽之光阴，而不于其间作消遣法者，愚人也。希真有生之后，虎豹其姿，豺狼其性，目尽图书，心通鬼物。……”范金门在句末批道【四句自负奇绝，而末句尤奇。学范少伯对王孙雄语。】范少伯即大名鼎鼎的范蠡，曾帮助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消灭吴国，且功成身退，经商有道，事迹为后世广为传颂。当初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准备消灭吴国一雪前耻，吴王夫差于是派王孙雄为使者前后两次前来讲和，勾践差点动心，但都被范蠡劝住了。并亲自去见王孙雄，王孙雄诉说吴国遭到了天灾，希望范蠡能讲个人情，不要趁火打劫。范蠡回答他：“越国的先王原来是地位很低的，因此才到边远的东海之滨定居。越国人长期和海边的动物生活在一起，是不懂礼仪，不讲人情的。”王孙雄看到范蠡没有任何讲和的意思，急忙回国去了。范蠡根本不给吴军喘息的机会，指挥军队尾随在王孙雄的后头，一口气攻入了吴王夫差居住的姑苏，夫差被迫自*，吴国灭亡。范金门在这里认为陈希真回复宋江的话正是模仿范蠡对王孙雄的话，不和对方讲道理，抓住对自己有利的时机消灭敌人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个典故，也可以说是三个小典故，也是出现在陈希真在给宋江的回信中，原文写道“方今宋室无东周之衰，而公明欲以匹夫行威文庄穆之事，希真窃疑之。……无盐自惭媸陋，人皆谅之；夏姬自伐贞节，适足为人笑耳！”其中提到的“庄穆”指的是春秋时的郑庄公和郑穆公，二者均为贤君，由于他们的强盛，使东周王室更加衰微。郑庄公更曾是霸主之一，被称为“春秋三小霸之首”。 无盐，亦称“无盐女”。即战国时齐宣王王后钟离春，貌丑无比，但才德兼备，是有名的政治家，因其是无盐人故名无盐。夏姬，春秋时期郑穆公的女儿，因为嫁给陈国司马夏御叔为妻，因而称为夏姬。夏姬是春秋时代公认的四大美女之一，妖淫成性，与多位诸侯、大夫通奸，史载她三次成为王后、先后七次嫁给别人为夫人，共有九个男人因为她而死，号称“*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是有名的淫女。陈希真给宋江的信中引用这三个典故用以讽刺宋江不识时务、东施效颦，最终只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三个典故是宋江带兵征讨陈希真，准备从平坦的张家道口进军，吴用劝道：“不可。陈希真不比等闲之辈，岂肯留此大破绽，那里必有防备，莫如夹魏河立寨。”宋江道：“夹河为阵，他不肯来，我不可往，守到几时去？”范金门在句末批道【逗背水阵。仿佛子上之遇阳处父也。】子上遇阳处父的典故出自《左传》，讲的是晋国的阳处父带兵入侵蔡国，楚国的子上前去救援，两军在泜水两岸对峙，谁都拿对方没有办法。后来阳处父决定撤军，但怕丢脸，于是设下一计，派人对子上说：“要么我后退三十里，你过河咱俩打。要么你后退三十里，我过河咱俩打。”子上担心自己渡河的时候阳处父袭击自己，于是就后退三十里。阳处父却趁机宣布说：“楚国军队逃走了。”然后带兵回国了，耍了子上一把。子上后来被楚国太子诬陷和晋国私通，最终被楚成王错*。范金门在这里引用这个典故的意思正是说宋江和陈希真在魏河两岸对峙的情形和子上与阳处父当时的情况一样，谁也奈何不了谁。

说完典故，我们再说说作者的创作手法，前面我们已经说过，《荡寇志》中俞万春常用一种手法，那就是直接照搬原著原文，但是用到不同的情节之中。俞万春和范金门都认为这种“一句不换”的做法，非但不是抄袭，反而“趣绝妙绝”，是一种高明的手法。俞万春在本回中就又一次运用了这个手法，因为其认为祝家庄时“朝廷赤子”，所以深恶梁山灭了祝家庄，因此在书中要为祝家庄报仇，于是在宋江出兵攻打猿臂寨时，特意将出征人马写的和原著中攻打祝家庄人马一模一样，为了达到这一效果，作者还特意把远在濮州的林冲也调了回来，编的理由是怕林冲带兵私自攻打曹州捉高衙内。原文写公孙胜道：“林头领每提起高俅陷害一节，怒发冲冠，眼中冒火。今日仇人相见，分外眼睁，虽写信去劝他，恐他未必忍耐得。贫道想，何不遣人去替他回来，同去打猿臂寨。……”范金门在句中批道【妙哉！此篇主见全是与祝氏泄愤，所以调拨人马竟直抄前传打祝家庄文字，不易一字，作者之妙固矣。乃前传打祝家庄盛写林冲，而此传之林冲已分驻濮州，若特特调回，未免痕迹，却借高衙内之事趁手掣回，又可作后文之引。笔之灵敏至于如此，吾欲饮上池水视仲华肺腑矣。】对待作者的这种抄袭行为，笔者在上一期专栏已经表明过态度，那就是用一次两次还可以，用多了就烂了，反而成了为故意而故意的低级趣味。

虽然作者这种抄袭的手法不怎么高明，但是本回中有一处描写作者却在原著的基础上有所创新，还是值得一说的。那就是宋江发怒，要传令搭浮桥渡魏河攻打陈希真时，吴用再三苦劝道：“哥哥，你忘了天书上明明写着：临敌休急暴，对阵莫匆忙；急暴难取胜，匆忙多败亡。……”范金门在句中批道【真是绝倒之文。前传只提五字已绝倒矣，此处偏添入十五字，似申明而非申明，似注解而非注解，重复扯长，鄙浅无味，天下真有此不通文字也。曾忆见好事者故作重复诗，与关门闭户、掩柴扉相类，附此一笑。其诗曰：“秀才学伯号生员，好睡贪鼾只爱眠。浅陋荒疏无学术，龙钟衰朽驻高年。”真堪大噱，然此尤是一句一意，不及此四句，只一意也。】宋江所说天书上的文字见于原著一打祝家庄一回：【宋江勒马看时，庄上不见刀枪人马，心中疑惑，猛省道：“我的不是了。天书上明明戒说，临敌休急暴。是我一时见不到，只要救两个兄弟，以此连夜进兵，不期深入重地。直到了他庄前，不见敌军，他必有计策，快教三军且退。”】而俞万春在原著宋江“临敌休急暴”五字的基础上，又加了“对阵莫匆忙。急暴难取胜，匆忙多败亡”十五字，读起来颇为上口。范金门认为这四句话其实都是一个意思，还特别举了一个好事者的打油诗作对比，认为俞万春的手法要高明一些。

最后我们再说说本回中一个有意思的小插曲，范金门在此回回末评中说：“忆余初见此篇，其时重阳已近，满城风雨，而数知己俱绝迹，内子又抱有小恙，正无可奈何，忽石樵以蛑蝤越醪见贻，又骤得此文，急开小轩，持螯饮觞，快读数十篇，颓然倾倒，盖不知天地何如，不知我为何物也。”原来范金门初见这回的时候正赶上快到重阳节了，但是当时可能俞万春、邵循伯等好友已经身故，而妻子又生了病，范金门此时可以说是生活比较失意，穷困潦倒的感觉。但就在这个时候其已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石樵带了好吃的蛑蝤（梭子蟹）和好喝的越醪前来，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着小酒，吃着螃蟹，读着《荡寇志》，感觉优哉游哉，暂时忘却了烦恼，所以这给范金门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这也算是和《荡寇志》有关的一个番外故事吧。不过笔者最后想吐槽一下，不管生病的老婆，却自己喝酒吃蟹看书潇洒，放到现代估计只能当“单身狗”了吧？

说到这里，宋江攻打陈希真已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一直耗下去难占便宜，但退兵又丢面子。那么宋江、吴用最终会如何决定下一步行动？陈希真等又将如何应对？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