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种种说法,皆甚为荒邈,难以质凭。盖元始天尊的信仰本系南北朝时期之产物;而黄帝等古先圣王所讲的“道”,也与道教之所谓“道”颇不相同。
所谓“道”,就是路。这些路,只要合理、走得通,就会有人走;所以人人各道其所道。且人也总是循着道路在走的,因此,道又有条理之意。在这种意义下,道皆泛称,人人都可称自己的理论或理想为道。若叙说讲述之,也称为道,成为动词,如《庄子.天下篇》:“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倘若以某种道理教育后生,便可称为道教,如《牟子理惑论》云:“孔子以五经为道教,可拱而诵、履而行”。
其次,“道”之古义也,泛指道理,本不专指某家某氏。但为什么后来只有道家被称为道家,独专此道字,犹如古代“朕”为我之通称,后来却成了帝王专用的称谓那样,使“道”由达名变成了私名呢?
据庄子说:“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日:无乎不在!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道术是无所不在的,圣王神明皆有道术,本是一原,后来分裂了,人各以其才性之所需与所近,采撷道之一端,成为自己的道,故形成百家争鸣之现象,各道其所道。此处,庄子把道分成两类,一为本原之道、一为各家之道。各家之道均是割裂不完整的,但因其本出于一原,故内部又有可以相通之处。只有统合会通这些割裂不完整的道,才能重新恢复原初大道的完整性。
二、何为“道家“?
所以,庄子的看法是,先秦各家,都陷在“道术为天下裂”的境地,各道其道;只有老聃和他,最能博摄诸家、会通为一,故能符合或重返原初道的整全状态。因此,在各家都各道其道之际,这一家因自认其所讲之道才是根本的、整合的、原初的,与其他各家之道不在同一层次,才使后人特称此一家为“道家”。
“道家”之名,在《司马谈 - 论六家要恉》里有详细论述,全文如下:
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受易于杨何,习道论于黄子。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间,愍学者之不达其意而师悖,乃论六家之要旨曰:
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
尝窃观阴阳之术,大祥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
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彊本节用不可废也。
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
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
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
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逸。
至于大道之要,去健羡,绌聪明,释此而任术。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动,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
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
墨者亦尚尧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刮。食土簋,啜土刑,粝粱之食,藜藿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之率,使天下法若此,则尊卑无别也。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俭而难遵。要曰彊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长,虽百家弗能废也。
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逾越,虽百家弗能改也。
名家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于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责实,参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
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势,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
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窾。窾言不听,奸乃不生,贤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耀天下,复反无名。
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司马谈(西汉建元、元封年间任太史令、太史公。司马迁之父)的这篇文章,开头第一句:“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有不省耳”,就与庄子的思想甚为肖似。他认为儒墨诸家皆自走其道路,这些道路各有利弊,但总归是要合一的,能合之者厥惟道家:“道家,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故能会通合一,达到最完美的境界。这就是因道家对其道有特殊的解释与强调,故特称为道家。
但别家可不见得信采道家这种特殊的讲法,故天下仍是个各道其道的局面。且除了先秦原有的儒道墨道等等之外,方仙道等各种道亦渐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