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小河留下了童年的快乐，少年的忧郁，青年的追梦，也留下了记忆的感伤。

小河从门前流过。童年中的小河，有小小的沙滩，静静地躺着的鹅卵石。沿岸有翠竹、树木遮蔽，青草萋萋，柳槐摇曳。白鹤翔集，翠鸟垂钓。在春秋季节，清清亮亮的水下，小鱼小虾恣意地游动，看得清清楚楚。每当母亲洗衣时，我们也跟着下河。挽起裤管，退下鞋袜，在河水里追逐着鱼虾，只在腿肚深的河水，溅起一朵朵浪花。那游动的鱼儿，在我们追逐下，仿佛不是惊恐，而是和我们做游戏。一会儿上河跑，一会儿下河追。可总是从我们小小的双手间，灵活地跑掉了。捉鱼不是目的，那份嬉水的快乐，就像幽静山林中的一串串铃铛，在小小河床上飞扬。

捉不到鱼虾，则捡拾沙滩和水中漂亮的鹅卵石。有白白如玉的豆豆石，有红黄相间的花花石，有圆润如蚕豆的宝宝石……总之，只要觉得好看，我们就会收纳回去，或用于弹子儿，或垒成小城堡，或做读书镇石……

奶奶放牛，喜欢走田间地坎，那些地方青草丰茂，但也有牛儿偷吃庄稼的风险。牛儿也很聪明，在啃食青草时，趁你一个不注意，狠狠地捞一口秧苗庄稼，然后招来奶奶几棍子。我则跟在牛前或牛后，在田边地角，自由地爬上爬下。

等到我独立放牛时，我们大多选择小河两岸，虽然草苗不多，但可以放开牛儿，和几个小伙伴在沙滩和小河里轻松愉快的玩耍。

夏夭暴雨，河水猛涨，瞬间变宽了河道，但也来得快，去得快，只要天上不下雨，很快就会降下去。这个时候，是捉鱼的好时机。我们对小河太熟习了，就像经常开车走同一条道一样，何处有弯，何处水深，何处有石棱，弄得清清楚楚。潮退之后，浅滩处，在混沌的河水里，用双手一捉，就会捉到鲫鱼。不敢下水的伙伴，则提上簸箕，背上小背篓，在流水的小溪口，也能兜上一些鱼。这种捉鱼，没有技术含量，只需看着工具，静静地等待收获就可以了。胆大的男孩儿，赤条条的，如浪里白条，自由地在河水两岸划游，偶尔捉到一条大鱼，往岸上一扔，引来一群欢呼雀跃的伙伴争抢入篓，笑声填满了沿河两岸。

记忆中，小河最大的一次洪水，是一九七六年的夏天。那次洪水将河道由几米宽一下拓展到十几米宽，沿河低洼地田地，也成了一片汪洋。翻滚的河里，冲翻的大树痛苦地*，偶尔还有上游冲下的半大猪仔儿，许是临河猪圈，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垮，小猪命丧吧。大人们捞上来，扯一扯猪毛，如果一扯就掉毛，证明是病死猪，或者已经腐败变质，相反，就齐心协力，烧一锅水，烫毛，剃毛，去除内脏扔掉，然后将肉炒了，打一斤酒，凡见到者，都能大快朵颐，也不怕有无猪瘟病毒了。

也难怪！那个时代，吃猪肉要肉票，且是定量，肚子里油水太少。在人类的生存受到饥饿威胁的时候，为了活着，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

秋冬的小河则更有趣。霜冻天，整个小河被透透亮亮的冰封住，冰没有北方可承载重物的厚度，小孩踩上去，都会咔嚓地脆响，所以一般没人去游玩，除非你够坚强，不怕冷，宁可将小脚冻成胡萝卜般的红肿。我不去冒这个险，总是静静地看被冰封住的河床上的鹅卵石，偶尔还会看到被冻僵封在冰层里小鱼，它们犹如安睡在冰宫里的小宝宝，即使有多大的欢闹，也吵醒不了。

我们在河床上，扔卵石击磬，推石子，让石子在冰上滑行。水较深处，可看到小鱼潜伏于水底，小眼睛明亮地看着我们，心说，来呀，来呀，来捉我呀！

小女孩们，在河沿、田边敲取一块块冰镜玩，偶尔弄下一块大冰，疾呼哥哥们帮忙，拖上岸，有时搬回家，去做“稚子金盆脱晓冰，彩丝穿取当银钲。敲成玉磬穿林响，忽作玻璃碎地声。”的游戏去了。

时光如流淌不断的河水，流进了大河，奔向了江海。童年的梦与快乐被岁月打磨得支离破碎了。

前几天，抽空回家祭祖，再沿河而行，已经找不到童年小河的亮丽了。两岸青草，蒿木，残枝，霸占了河床两岸，甚至延伸到水里。水流不清，且细小，只在草丛中默默地流淌，塑料瓶、袋被挤压在草丛中，仿佛翠衣上的疮疤，十分刺眼。“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情景没有了。小河变得只剩下如蚯蚓似的弯弯曲曲的小水沟了。无人问津的地方，已经看不到小河的身影，被无边无际的草木遮盖得严严实实。

童声，童趣，童影，牧童短歌，一切的一切已不复存在。只剩下落寞的，留守的老人，孤独地在田间劳作。慵懒的小狗，躲在屋檐下，只有碰到陌生人撞入，才矫情地叫两声，被主人一喝叱，又乖乖地躲回去。几只鹅鸭，趴在田边休息，似乎也不愿意到小河去玩耍了。

空荡荡的乡村，许多空置的房子，似乎在静默中思索着过去，它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是怎样，也许不久的将来，也会倒下，变成废墟。只有刚刚建好不久的新农村和村民聚居点，有一些人气，但也大多空置，等待出门打工，每年一次春节聚首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