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中国诗歌当中,运用技巧最复杂的大概就是《蜀道难》。技巧牵扯的东西很多,包括押韵、文法、结构。
如果把《蜀道难》分段,用现代诗的方法做排列,就会发现这大概是中国文字结构上,长短句子变化最大的一首诗。
我曾经试着用现代诗的方法去改写《蜀道难》,发现“噫吁嚱”是三个单音,就是三个“啊!啊!啊!”,不应该连在一起。
这种形式《诗经》中没有,《楚辞》中也没有。汉乐府和其他唐诗中都没有,李白在语言的创造上真是大胆。
这三个单音非常像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开始时的几个重音。音乐家傅聪一直认为他在诠释贝多芬的时候,最喜欢用的是李白的诗。
贝多芬是西方的音乐家,可是“钢琴诗人”傅聪有自己的母体文化,他接受过很好的古典文学训练,所以他常常用李白的诗诠释贝多芬。
西方人在傅聪的钢琴当中听到某一种热情,好像是贝多芬,又有一部分不完全是贝多芬,他们不知道这部分来自李白。
在我们的文学中,激情常常被压抑,会以比较含蓄的方法处理,李白是唯一把激情放出来的人,在《蜀道难》中最明显。
“噫吁嚱”就像三个惊叹号,把情感一下释放出来。这种描述方法,在我们的文学传统里几乎没有出现过。
感叹词为什么会出现?是因为觉得情感饱满、洋溢到形式无法容纳,必须这样表达。
这里只有声音的存在意义,没有文字的存在意义,“噫吁嚱”是三个没有内涵的字,只是声音。
当对一个东西简直无言以对时,就“啊!”。感叹之后,才可以写出有意思的字,也就是“危”、“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