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爱的父亲:

转眼间您离开我们已经23年了，您在那边一切都好吗?据说那边是通往天堂的世界，您在那儿吃得饱穿得暖吗?

今年清明节我回老家看了您。我在您的墓前坐了好久。对着那块刻有您名字的碑石，心中真是万分凄凉。23年过去了，我至今无法承认您早已远走的事实。

原谅我没有经常来看您。您健在的时候常说:人死如灯灭，不必拘泥于表面形式。这话我听进去了，似乎不愿意每年来这儿点燃尘封的记忆。回忆有时候是多么的残酷啊，总让人在不经意间心如刀绞.....

那天，我在祭奠您的路途上次遇见了您当年的同事，他在我面前不停地提您。说您从教40多年如何认真，还说您一生为人太实诚，不会“变通”，近乎“迂腐”，最后又谈到您走时的凄惨情景:说您当时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只有我的母亲在身边。母亲无助地哭着，不停地喊您……他的话像一根针一样狠狠地刺痛我的神经，我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着他的面失声痛哭，我的样子让他唏嘘不已。

他可能觉得您离开那么久了，我们都早已释怀了。却不知道这种“家常式”的谈心如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心，他不知道您的小女儿从小就是个心思重的孩子，他更不理解您的离开其实是刻在我心中的永久的伤痛……他把我多年的伤口又活生生地撕开了!

父亲，他撕开的是我的心啊!您走的时候，您的儿女一个也不在身边。这让我们一想起来就心如刀割……

23年前，我还在厦门流浪，哥哥姐姐都在武汉工作。只有伴随您一辈子的母亲陪您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他们都说您白天还在打牌，怎么晚上说走就走了

呢?)您走得让我们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您在半夜醒来狂吐鲜血，把母亲吓得叫天不应喊地不灵，母亲一边哭着喊您的名字，一边求您等您的儿女回来……可是整个过程，您只说一句话:我吐的是血啊……

血止住您就永远地走了。等我从厦门赶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只是装着您的小小骨灰盒。母亲哭得像个孤立无助的婴儿一般，一直说:你们的爸爸等不到你们了……

母亲还告诉我，您走时穿上我给您买的西服，因为您生前最爱我，也最爱这套西服……我清楚地记得，在为您守棂的那些天里，我们兄妹几个睡在一张床上，我经常在梦中哭着惊醒，然后又抱着哥哥姐姐一起痛哭。

生性木讷的哥哥整日整夜没有合一下眼，他红着眼睛不停地安慰我:别怕，小妹!别哭，小妹!你还有哥哥…….从来没有流眼泪的他，那刻哭着说:我真的一点也不害怕，我多么希望爸爸显灵回来和我说几句话啊……

然而，您什么话也没有留给我们，就这样匆匆地走了。

您走了，我们的世界都空了。当年那个不知愁为何物、爱说爱笑的女孩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同事们说我，你父亲走后你像变了一个人。还有朋友对我说，你父亲走后，你似乎再也没有长胖过。是啊，生命中最爱我的人长眠于地下，活着的意义似乎不知道在哪儿。

那个到了20多岁还被您喊着“乖”的女儿再也没有人宠爱了，那个总在家里和你抢遥控器的女孩再也没有地方撒娇了，那个一周收到您一封信的女儿再也读不到您的片言只语了……怎么不叫我肝肠寸断呢?

然而，心碎却不算是心病。收藏起所有的伤痛，我学着安慰年迈的母亲，您走后，我在家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还是必须去厦门打工，因为生活还得继续。收拾起沧桑的心情，我每天忍着伤痛给母亲打电话，然后强装笑脸面对所有人。三年后，我把自已嫁了出去了。因为每年春节回家，我害怕面对母亲的眼泪。

她总是不停地在说:你还不成家，你的爸爸在地下怎么会安宁啊!父亲，知道吗?我的婚礼因为没有您的祝福，而显得无比黯淡。只是办了几桌酒席，因为没有通知多少人，只有零星的客人为我祝福。

我心不在焉地面对所有亲戚，觉得自已总算是完成了任务。从娘家到婆家，我就这样从多年漂泊的起点走向了终点。

母亲擦着眼泪说要是你父亲还在就好了。望着墙上挂着的您的照

片，我背着母亲偷偷地哭了一个下午。

父亲，我想告诉您的是，女儿运气不算太坏。他是福建人，是个很善良的男孩，并且受过高等教育。只是，我和他之间谈不上有多深的爱情，学理科出身的他，也不明白我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多愁善感。但是，缓性子的他能包容我的坏脾气，并且对我们全家很友善，他能做到这一点，我比较知足。

每年春节，他总让我留下来陪母亲过年。他的父母也依着他的性子来，只要他同意的事，他的家人也都无条件支持。母亲非常喜欢他，说他厚道，像您的性格。我想:能嫁给一个性格好的男人也是一种福气吧?

父亲，我还想告诉您:我们兄妹几个都在武汉买房了。家里的房子早就卖了，母亲身体不好，只能来我们身边生活。家中的房子因为常年无人打理而近荒芜，哥哥担心时间久了房子会倒塌，只好忍痛卖给了别人。

我知道这是您不愿意的事，因为这是您和母亲一辈子的心血。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违背了您的意愿。您一定要原谅哦!让人欣慰的是，母亲来武汉后，身体一年比一年好。

记得她以前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全身痛得起不了床，连穿衣服都很吃力，现在她年过80，生活仍能自理，没让我们操什么心。

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我想一定是您在冥冥之中为她祝福吧?她住在六楼的电梯房里，每天看看电视，去阳台晒晒太阳，看球场的人在打球也挺不错。小区的风景格外美丽，可惜我们没时间天天陪她外出走走，她说自己老成这个样子，还是少出门为好。

但是您放心，她的一日三餐都是我亲自送，还帮她洗澡、洗头，陪她聊聊天，她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只是，她依然惦记老家，甚至惦记那些坛坛罐罐，说那些东西丢了真可惜。她谈得最多的话题依然是您，说您要是还在世上就好了，也不会麻烦我们这些儿女。她经常一个人望着您的照片发呆，望她那孤单佝偻的身影，我一阵阵心酸……

父亲，您放心!您一生依顺母亲，从来没有让她受一点委屈。现在您走了，我必须做好您的接力棒:继续对她好下去。我是您最小的女儿，也是您最爱的孩子。您总是对别人说:养女儿大有益。当初您年近40，才得我这个“落脚宝贝"，您一直视我为掌上明珠。

记得我5岁那年的一次高烧不退，昏迷了三天三夜，大家都认为我活不过来。您从学校回来，一口气把我抱到镇上医院，医生都说不行了，只能开一副中药试试。没想到医生开的那副中药救活了我。

时隔多年，您总是说:细乖，你知道吗?那次我抱着你到竹瓦医院，在路上是一秒钟也不敢停歇呀!你轻得像荷叶似的，我一路不停地和你说话，很怕你一觉睡过去……

真幸运，胡医生医术高明，用一副中药竟救活了你!过后，你非常喜欢吃红薯，一粒饭也不肯吃，吃成了一个大胖子，于是我为你取小名:小地主……这件事成为我童年辛酸却又是最美好的回忆。

尽管我后来一直为小伙伴们“斗小地主”而“恨”了您很多年，但在心里幸福着:如果没有您，这世上就一定没有我。

父亲，细心的您记得我小时候的每一件事，每次讲起来您总是津津乐道。

每天从学校回来，您一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说:我儿叫的张小萍。这让我的同学笑话我很久，他们说都这么大了，你爸爸还当你是幼儿，太好笑了。

那时我听了真是对您厌恨得很。我不知道您平时那么不拘言笑的一个人，对学生严肃有加，对哥姐同样虎着一张脸，但对我和母亲，为什么您总是一脸的笑意。特别是对我，您永远不会发脾气。

我的生日，每年你都记得，每次必定要上街买几斤肉，让母亲做几个好菜为我庆祝。当然，我还记得20岁生日那天，有几个男同学来我家祝贺，你很不高兴。

铁着脸只买了一瓶健力宝给我一人，然后在饭桌上一句话也不说，这让大家非常不好意思。也许在潜意识里，您觉得女儿已长大了，有男孩子来追求我，要把我带走了吧?母亲后来笑着对您说:老头子，女儿长大了，有男孩子来找是正常的。

您好半天没有作声，只说了一句:她还小。父亲，在您的心中我永远是您长不大的女儿，永远需要您的呵护，永远不能离开您的视线...

父亲，您一生宠爱我，在教育我的成长过程中，你从来没有像别的家长一样，逼着我学习。您知道我从小喜欢阅读，不顾家里经济的许可，为我订了很多课外读物，我们在一起谈得最多的就是文学。

您总说家中的几个孩子中，我对事物的领悟力最强，并且敏感多思。您经常把我带到学校的图书室，让我学会读各种各样的书籍。记得我读五年级的时候，就开始读《红楼梦》《骆驼祥子》《家》《春》《秋》之类的书了。

您还常教我练习书法，写毛笔字是一件枯燥和寂寞的事，我写着写着就弃笔而逃，您喊住了我，慈爱地说:有志者事竟成，做任何事情只有持之以恒才会成功。

后来，当我的字渐渐有长进，当很多老师在您面前表扬我作文写得好时，您很欣慰地笑了。

我现在经常在想，直到今天我的文学梦不曾泯灭，一定是您很早就在我幼小的心灵播下一颗文学的种子吧?那颗种子渐渐生根发芽，在梦想的原野开出色彩缤纷的花朵。

尽管现在我也只是发表一些小文章，并没有成为什么大作家，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培养了我的爱好和兴趣，给了我独立、善于思考的性格。

视我为掌上明珠的您，在我出学堂门后，您并没有把我留在身边。记得当年您学校的一位年轻老师有意与我谈对象，但遭到他家人的反对，因为他们嫌弃我没有正式工作。您知道后非常气愤。您说:女儿，你如果有骨气就走出去吧，在外面必有你的一番新天地。

性格清高孤傲的您，也养出同样个性好强的我。在厦门打工的那些年，您每周都要给我写一封信，鼓励我在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您总是对我说:工作着是美丽的。您把别人眼中的“打工”一直说成是“工作”，让我在厦门的几年打工岁月一直充实着，从来没有觉得自已只身在外是一件沧桑的事。哪怕我最初只是在酒店在当一名服务生，我也非常珍惜那份工作。

爱好文学的我，在工作之余经常写文章投稿。当您知道我的文章在《厦门日报》上发表后，您高兴得不得了。您手里扬着我寄回来的样报，对母亲说:我家张小萍真是有出息哟!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后来，我通过努力进了外企，您更是高兴得彻夜难眠。

您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而巾帼同样不输须眉，你一定要做个有出息的人……父亲，只是当我的一切慢慢都变好的时候，您怎么就突然地走了呢?知道吗?那几天我的心一直恍惚不安，总感觉家里出了什么事。

那天晚上我还梦见您穿着西服向我走来，当我走向您的时候，你却不见了……第二天就收到了您离开的噩耗。父亲，这就是我们父女之间的心灵感应吗?您一定在冥冥之中与我告别吧?如果当时我们都在家，及时把您送到医院，您是不是就没有走呢?想到这里，我的心一阵阵巨痛...…

很多人说，一个人得到的爱多，付出的爱也必定最多。父亲，我从小得到您的爱最多，现在也该是我付出的时候了。

您走的这么多年，我担当的似乎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角色。哥哥姐姐们的婚姻都不大如意，尤其是哥哥离异后没有再找人，这是让我们最无可奈何的事情。自从我回武汉后，母亲就一直随我生活。这二十多年来，我没有让哥哥姐姐分担什么，因为理解他们的难处。

他们也都把我的家当成了聚会根据地。因为母亲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每年春节，我们兄妹几人都会聚在一起，像别人的家一样热热闹闹过年。

我们会一起到小区附近的滠水河散步，谈小时候在一起很多快乐的事情，但谈到您时，大家就沉默了。这是一种遗憾，遗憾的是我们的日子都好了的时候，你不曾享受过一天啊!

还有，让我伤心的是，偶尔离开他们去福建的公婆家过年，我心里总是很难过。望着哥哥和母亲孤独的身影，我就忍不住流眼泪，总是想着要是您老人家还在，那该多好哇!母亲的笑容一定非常多，哥哥也许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说了这么多的事情，您听了一定百感交集吧?父亲，您不是说“养女儿最有益”吗?女儿还真有很多好事情与您分享呢!大姐的儿子毛毛考取了公务员，如今已是一儿一女的父亲了。

你最喜欢的外甥女双双也在武汉工作，已成大姑娘了。从小爱哭的帆帆如今在深圳上班，已是年薪几十万的高级白领了。哥哥的工作也不错，年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他除了没成家，其他的都还好。到了这个年龄，他有他的生活方式，我们真的勉强不了。

他经常说:如果我一切都好了，我们的母亲就没有什么念想了。还是让母亲留点牵念，多活几年吧!他以这样的方式“孝顺”母亲，您会怎么想呢?还有，我的女儿楚楚马上12岁了，她性格不像我小时候那么活泼，但十分爱好文学，年年都参加了“楚才杯”作文竞赛呢!

您说她长大后，会不会也成为作家呢?当然，最值得让您高兴的是，我的第一本散文集《与你同行》已成功出版，去年所写的近20万字的人物传记《一直朝东》也正准备结集成册。这些成绩似乎在告诉我，自已正在向“作家”这条路上前行。这是我从小的理想，也是您的期望。

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走到现在似乎看到前面的曙光在向我招手……如果您老人家还健在的话，是不是拿着我的书，四处向人前炫耀?说:这是我小女儿写的，多了不起啊!此刻，我多么希望穿着西服的您，再次面带微笑向我走来。我多么希望我们再在电视机前，为抢遥控器而发生一次争吵啊....

然而，一切都远走了!没有您的祝福，女儿似乎对一切没有多大的兴致，因为没有真正可以撒娇的对象，我只能像个低头行走的旅人，一直不停地向前走下去。

每当疲惫的时候，总会一个人去母亲的房间，把那个木箱打开看看，那个伴随你40多年的木箱，里面装着您给我们的全部“财产”:我们从小写给您的所有信件，您的各种荣誉奖章，您和学生的相册，在最底层还有我在全县参加作文竞赛所得的获奖证

书……

每次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总是热泪盈眶。读着我曾经写给您的信，一切都像在昨天一样。只是，女儿从来不敢打开您老人家写给我的信，因为只要看到您的字迹，我都会失控的嚎啕大哭。那些书信早就被我的眼泪淋湿成模糊的风景，我把它们放在箱子的最底层，不敢轻易去打开……

敬爱的父亲，写到这儿我又流泪了。23年过去了，我把一杯女儿泪，一杯流了23年的女儿泪，在今年的清明节，在您的墓前一一倾泻。那是一杯用泪酿成的酒，您一定能够品出来，因为在这个世界，只有您老人家最懂我……

那天，我陪您坐了很久。想起您的同事说您一生两袖清风，把一切献给了教育事业，没有为儿女做过什么。我心里真是不认可，他们不知道:您其实早把一生最大的财富默默地传给了我们，并且您一直陪伴着我们，从来就没有离开……

在这个春天，在你离开我们23年的今天，我在家门前种了一棵四季青，还为它取了一个特别的名字:亲情树。然后我坐在窗前，给远在天堂的您写这封信。这是一份春天的祭奠，也是一份永远的怀念!我祈盼您能收到这封家书，读我满腹的爱与心声!并祝愿您老人家在天堂那边一切都好!您一定要收到!

来世我们还是一家人!我在亲情树下为您祝福!

作者简介:

张萍，“70”后生人，生长于李时珍故里，落户于木兰山麓，滠水河畔。幼承家学，爱好文学，读中学即有短文见诸于报端。成年后，以文为乐，以文会友，常将有感而发，见贤思齐，跃然纸

上。文字散见于《莫愁 智慧女人》《星星诗刊》《厦门日报》《幸福悦读》《黄冈日报》副刊等。参与编纂《无陂不成镇》《天南海北黄陂人》,出版散文

集《与你同行》.人物纪实传记《一直朝东》完稿，准备出版中。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