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本《最美的法布尔昆虫记》插图。
食粪虫推粪球能有多稀罕?法布尔展开了历史想象:在尼罗河边弯腰劳作的古埃及农民,第一次撞见这个场景一定目瞪口呆。他们观察这只小虫,传说不翼而飞——食粪虫把粪球埋在地下二十八天,月缺月圆回到最初也是二十八天,在新世界诞生的第二十九天,食粪虫回来,挖出粪球扔到尼罗河中。多么了不起,这只推粪球的小虫与天地精神往来,开启了一个新生命的循环。因此埃及人赋予食粪虫至高无上的荣耀,称它为“圣甲虫”。法布尔看待传说像训练有素的人类学家,在那些荒诞不经真假混杂的言说中,他看到了“人类高贵的心灵和真诚的信仰”,即“对天地有所迷惑,但也有所敬畏”。
一只被人带到远处小屋的石蜂从窗户飞走,飞回了蜂巢,能有多么激动人心?法布尔说它是“昆虫中的奥德修斯”,做了许多实验来证实,放黑盒子也好,往反方向走再折回目的地也好,被转动的盒子弄晕了也好,石蜂总能飞过大片麦田和玫瑰红的田野回到自己的蜂巢。回家的奥德修斯,是否和回家的石蜂一样,也受到某种神秘而强大的本能召唤呢?
法布尔对自己的探究领域有非常清晰的定位——“我做的一切就是向昆虫发问——生命的本能到底是什么?”在科学研究之上,法布尔赞美本能的伟大,也唏嘘受缚于本能的悲伤。
切叶蜂会在现成的隧道或其它蜂类留下的旧巢里做窝,它把树叶切下做成正方体的小盒子,把它们一个个连在一起,在里面装花蜜生宝宝。在蚯蚓钻出来的隧道里,它用叶子堵住可能带来危险的通道。在生命即将终结时,它已经完成了一生该做的事——宝宝已经长大,房子依然坚固,无需再造叶子防御工程,它就要告别这个世界。意味深长的怪事发生了,它开始毫无必要的工作,不停地用叶子砌墙,“唯一的目的就是用它爱了一辈子的叶子填充生命的最后阶段”。
粪蜣螂则用惊人的母爱呵护蜣螂宝宝,她放弃了一切乐趣,守在卵宝宝安睡的粪蛋边,一刻不歇地忙碌着,整整四个月,什么也不吃。促狭的法布尔在别家的粪蛋上挖开一道口子,扔给蜣螂妈妈,她总是不辞辛劳把粪蛋补好。不管塞给她多少,不管重复多少遍,蜣螂妈妈守护修补粪蛋,从不懈怠。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并不是,它只是分不清孩子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绘本《最美的法布尔昆虫记》插图。
昆虫只拥有在特定时候做特定事情的本能。泥蜂拥有精准的麻醉术,天牛幼虫为成虫钻出树干事先准备好一切,红蚂蚁能记住只走过一次的复杂道路……令我们不得不惊叹造物的神奇,可是,若把狼蛛从浅浅的洞穴搬出来,它便不再挖洞,不会造塔,没了洞口的小塔,它不会捕猎,只能活活饿死;若取下长腹蜂的蜂巢,墙上只剩轮廓,长腹蜂依然会衔着泥巴,乐此不疲地修补不复存在的蜂巢……
对此,法布尔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论断:“它们的整个生命只是执行本能,而不会理性地思考,也不会对本能做出调整。无论发生什么,世界有怎样的改变,它们只是无意识地、机械地、按部就班地执行本能规定好的程序。就像一台水磨,一旦轮子被发动起来,就再也无法停止旋转,即使没有稻谷,它也旋转着,坚持着一项没有意义的工作,一直到它报废,再也无法转动的时候。”
人类则拥有理性,会学习,懂教育。书写昆虫,法布尔也回答了人的终极问题——“我是谁”。他认为,本能的领域是有限的,小虫子拥有的仅仅是浩渺空间中的一棵草,人类的智慧却可以延伸到整个宇宙。我们可以听,可以看,可以言说我们心中所想。
可是,法布尔啊,你看见松毛虫总是首尾相接,列队出行,它们口吐丝线,标出走过的路,不管走多远,总能回到松毛虫的家。你制造了意外,在它们爬上花盆时截断了它们身后的丝线,造成一个闭环的怪圈。你想知道它们能不能走出来。整整五天,围成大圈的虫子在花盆圆口上走啊走,疲劳,饥饿,被寒夜冻僵。队伍多次陷入停顿断裂,有几只走出圈开辟新路,终归不果,返回旧路。
你说它们盲从,注定走不出怪圈。你说“如果没有极度疲劳引起的停顿和队伍断裂,如果没有轨道之外的几根丝线”,它们会在走不出的怪圈上冻死饿死。你把它们的走出归功于偶然,好吧,我和你一样为“走不出怪圈”而叹息,你是否也和我一样,庆幸偶然带来的不确定,赞美为在绝境中求生而开创的道路呢?
难道说人类就没有走不出的怪圈吗?一个人可以拥有理性,那么一群人呢?人类全体真的比虫子更理性更自由?
绘本《最美的法布尔昆虫记》插图。
“热爱天地万物的人,
血脉里都有神圣的火种在燃烧”
人到中年,法布尔终于拥有了一座他朝思暮想的荒石园。废墟中一堵断墙,在他看来像是“艰辛的生活和命运也未能打败的热爱”。多年以后,上了岁数的法布尔,仍然有滋有味,感受到求知的热望。一位老人,捉着虫子,好奇、兴奋、兴致勃勃,世界宛如初见……如此幸运,大概都源于他一生听从发自内心的热爱。
法布尔在荒石园的研究室。
年少时为了谋生去求学,法布尔一度放下钟情的博物学。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他遇到不少启迪和引领他的学者。一位热情欢快的植物学家对他说——“去研究虫子和植物吧!如果你确实像你表现的那样,对于植物和虫子,血管里有无限的热忱,就不必担心将来没人倾听你讲述它们的故事”。法布尔认识到自己的天赋与天命,认识到人不是“听凭风吹雨打的脆弱麦秸”,遂决定“把生命献给真正热爱的东西”,让自己达至“平凡之上的高峰”。
他如饥似渴地求知,身处艰难内心笃定。为弥补知识结构的缺陷自学代数,像蜘蛛织网一样不知放弃。深奥的知识世界像坚固的岩石,只对不惧失败的勇者打开。他一遍又一遍敲击岩石,寻找进入的门径,支持他的是内心的低语:“岩石上的大门很难打开,但一旦打开,我就能听见真理悦耳的声音”。有时候,居然尝试自认为注定失败的实验,没有信心,也没有热情,但就是想尝试——这是什么样的神灵在主宰?结果预想失败的实验却大获成功。
触及心灵的美,洞见世界的真,让名利变得不重要。腰酸腿疼,口干舌燥,头痛欲裂,法布尔浑不在乎,只因心中别有天地。他写下《昆虫记》,分享昆虫的故事,也分享岁月赠与他的快乐。他谈起杜福尔的书在漫长的冬夜点燃了他的生命,也希冀他的故事能让读者鼓起勇气去学习和探索。而我,怀着对儿子的爱,记录下我与这本书的相遇。愿有书为伴,岁月赠与你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