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草书《诸上座帖》局部,故宫博物院镇院之宝。
而在苏轼人生的最后一年,米芾常常前去拜访他,给他送“麦门冬饮子”。只可惜药石罔效,苏轼病逝,米芾悲伤不已。
米芾并不是“苏门”弟子,但他从小临摹苏轼的字帖,对苏轼充满了敬慕。苏轼被贬黄州时,早先很多与苏轼有过诗词唱和、信件往来的人,纷纷疏离远去,而米芾特意去拜访求教。苏轼劝他学晋,“入魏晋平淡”,取法二王,米芾把建议听进去了,他以晋人书风为指归,寻访了不少晋人法帖,潜心研习,临池不辍,最终成就了自我。
相比起苏轼和黄庭坚,米芾的一生没有卷入政治漩涡,生活相对安定,晚年在宋徽宗时当上了书画博士,得以饱览内府藏书。他以书法名世,对自己的书法也相当自负。
有一天,宋徽宗要他点评一下本朝各位擅长书法的名家,结果他直接说:“蔡京不得笔,蔡卞得笔而乏逸韵,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宋徽宗一看他这么张狂,便立马追问:“那爱卿你的字呢?”米芾给出了一个漂亮的答案:“臣书刷字”。
一个“刷”字,看似自谦实则将自己的书法精要明确点出,体现他用笔迅疾而劲健,尽兴尽势尽力,将米字的神采展露无遗。
▲米芾《蜀素帖》局部,亦称《拟古诗帖》,充分体现了他“刷字”的独特风格。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米芾不仅“刷”字了得,其“作假”能力更是了不得。经他临仿的古人书法名迹,被仿得出神入化,旁人根本辨不出真假,甚至有人把他临摹的作品当作真迹装裱收藏。这些仿本给后人带来了麻烦,许多流传至今的书法作品都无法确定究竟是真迹,还是米芾的仿本。据说乾隆的宝贝——王献之《中秋帖》有可能只是米芾的临本,这也间接说明了米芾深得王献之的笔意。
“宋四家”中,蔡襄年龄辈分最长。苏、黄、米都以行草、行楷见长,只有蔡襄喜欢写规规矩矩的楷书。蔡襄的书法具有一种浑厚端庄的美,更多地保留了盛唐法度,为盛唐法度与宋人意趣之间搭建了一座技巧的桥梁。
蔡襄在当时有很多书法粉丝,人们都想求到他的墨宝,可惜蔡襄颇为自惜,很少展现自己的笔墨,也不会随便送人,以至于人们只要能得到他的断章残稿都会珍藏。宋仁宗也很喜欢蔡襄的字,有一次他想让蔡襄写个碑文,然而却被蔡襄一口拒绝了。
皇祐六年(1054年),宋仁宗宠爱的张贵妃去世了,他很伤心,想追封她为“温成皇后”,以皇后之礼给她下葬,并罢朝七日。他还打算找蔡襄给这位张贵妃写碑文。但蔡襄一听,拒绝了这个命令,他认为书写碑文是工匠的工作,不是他分内的事。
当然,有时蔡襄也会做一做分外之事,比如帮欧阳修为韩琦书丹碑文。韩琦回安阳做知州后,将州署后院扩建成一座对庶民开放的公园“康乐园”,想要与民同康乐。园子里有一座昼锦堂,韩琦请欧阳修写了一篇《相州昼锦堂记》,这文章写成后要勒石树碑,于是蔡襄就承担下了这一项有意义的任务。
对此,蔡襄表现得相当用心。用心到什么程度呢?以前的书法家书丹一般都是直接拿毛笔在碑上写字,蔡襄则别出心裁,他把《相州昼锦堂记》每个字都先在纸上写上几十遍,然后挑选出最佳的一个字,把这一个个字拼合在一起,附在石碑上,再请工匠刻字。后人称这块碑为“百衲碑”,又被宋人称为“本朝第一碑”,堪比颜真卿的《多宝塔碑》。
▲《相州昼锦堂记》碑局部。
然而,“宋四家”的出现如同夜空中划过的流星,转瞬即逝,宋代书法的光芒将湮没在金兵铁蹄的滚滚烟尘中。吊诡的是,在这生死存亡时刻,有宋一代却出了个书画水平最高的皇帝——宋徽宗赵佶。
宋徽宗多才多艺,在艺术领域的造诣属于一代宗师。他酷爱花鸟画,自成“院体”;他的楷书,自成一格,号称“瘦金体”。在中国书法史上,传承者多,独创者少。独创而又能赢得雅俗共赏者,则更少。他的瘦金书,借鉴了绘画中的兰竹笔法,以画法入书,铁画银钩,富有鲜明个性。正如他的代表作《秾芳诗帖》,仿佛一卷幽兰随风摇曳。
▲宋徽宗《秾芳诗帖》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只可惜这位艺术家皇帝入错行了,后世评价他“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
宋徽宗在位25年,却没有丝毫他的瘦金书半分“铁骨铮铮”的模样,反倒昏庸无能、愚昧怯懦,重用蔡京、童贯、王黼等奸臣,亲手开启了北宋的亡国倒计时。最后,还让自己和儿子成了金人的俘虏,困死在北域异乡,下场凄惨。
多元气象
作为赵宋皇室的后裔,赵孟頫似乎要比赵佶幸运一些,起码他入对行了,可以专心搞文化艺术创作。但在他如匕的艺术光芒背后,却有着常人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
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1286),程钜夫奉忽必烈之命访求江南才俊,带回了20多名汉族文人,33岁的赵孟頫身处其中,五味杂陈。以后,他的下半生也都在纠结、矛盾以及自我交锋中度过。
仕与不仕,这个艰难的决定他做了至少十年。十年前,他不敢像同宗的某些兄弟一样,激烈殉国。十年后,他不敢像江南文人圈的某些故交一样,终生不仕。他也许是个懦夫,他什么都不敢。他只是把毕生的勇气,都给了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做好华夏文化的传承人。
作为赵宋皇室后裔,他逃不过蒙古新政权必然要笼络利用他的命运。他以前朝皇族身份入仕元朝,接连受到五位君主的赏识,一升再升,最终官居一品,封魏国公,推恩三代,尽享荣华富贵,如他的书法一般,雍容华美仿若盛放之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