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曾德华荤豆花”跑堂的店小二说起某些食客吃相时,就颇为不屑。那店小二是大二假期勤工俭学,说起事来头头是道——有的派头好像背上背着一座矿山,就两三张嘴,硬要点一桌子显排场,个别菜只动了几筷子;有的带着一屋老小狂吃,只是吃完要喊开票,这叫一人参军,全家光荣。
三
沈老妈子与店小二的臧否言说,只属茶余饭后,当入明代状元杨升庵在泸州长江边的旷达,“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500多年前,杨状元谪戍云南永昌卫三十年期间,曾多次往返江门峡。只是当年他肯定没想过21世纪初,会有纳黔高速横空出世。因了这条高速,江门这个自三国时始就以水陆驿站著称的古镇,会经历创痛式的变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随着2011年叙永县城高速开通,江门场镇与江门峡被高速路摔在几公里外,突然就被边缘化,荤豆花馆子们也由此式微,成了白居易笔下 “一朝春尽红颜老,门前冷落车马稀” 的琵琶女——走高速的客运大巴车,按安全行车规定,只在服务区休息吃饭加油。自驾车从古蔺到泸州只需两小时,如果不是饭点,也不会拐下高速打卡江门。对于江门荤豆花来说,高速公路上穿梭往来的车辆,就此成了没一毛钱关系的路人甲。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纳黔高速在江门开了一个出口,当地政府与开发商合作,在出口处打造了古色古香的“江门古寨”文旅项目,江门场镇与江门峡中一些荤豆花店便移民到了古寨。打头的居然又是 “曾氏德华荤豆花店”,赫然悬挂着“泸州市非物质遗产传承人”牌子。生意居然出奇好,热闹时每天营业额上万。一到中午,店前坝子停满车,店堂里十几张桌子坐满食客,接客的店小二还要上窜下跳吆喝招呼新来的车。
酒好不怕巷子深,是好东西,自有忠实粉丝。一经常自己开车到泸州重庆进货的小老板说,吃习惯了江门荤豆花,已经上瘾,来回都要算好饭点,拐下高速饱口福。味道当然不摆了,上菜又快,只要几分钟,当地产的稻米做的甑子饭也受呑,价格还便宜,几个人吃下来,百多块钱就搞定。这个小老板的话,基本代表了当年出入江门的古蔺老脸嘴们的心态,其中也包括曾在“江门峡双娇”打进打出的食客——估计这些人就是捧红“曾氏德华荤豆花”的基本盘。锦上添花的是,通过他们以老带新,吆喝摆车的店小二就连绵不绝地迎来N多新面孔。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在成都、重庆定居发展的古蔺人,我心依旧荤豆花,出门上车就开始念叨昔日怀揣大学录取通知书,雄姿英发过江门时第一次吃荤豆花的呼儿嗨哟——如今还乡,自是特意要拐下高速路寻芳当年,颇有“种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刘郞重又来”的沧桑与豪气。就有一四川大学教授吃后意尤未尽,拿着本子枉驾下问大厨,详细记下了荤豆花烹调全过程,并在店里买了食材与油酥糍粑辣椒打包回成都,依葫芦画样制作,还呼叫了几个古蔺老乡来分享。只可惜众人吃后都有遗憾,“少了当年味道”。

少了当年味道,当然有教授手艺不过关的原因,但往更深层里说,应该是江门荤豆花离开了江门就会走样。曾经有一在江门峡中将荤豆花做得风生水起的当地人,在高速路开通后,就雄心勃勃到重庆一热闹地段另起炉灶,还将江门荤豆花的酸菜等原材料,甚至制作豆花所需的山泉水,都运到重庆。做法还是那做法,手艺还是那手艺,可就是与江门的味道差了点火候。不仅没得到太多食客青睐,连他自己也心虚,没多久就卷了铺盖回江门洗脸洗脚上床。
如果说成都重庆与江门隔得太远,做出的荤豆花有偏差还情有可原,但就怪了,那叙永县城离江门只几十公里,算得上是本乡本土,然而“十里不同天”,江门人在叙永县城做的荤豆花依然失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养一方特色。就像要喝真资格的郎酒,只能是赤水河畔二郎滩生产的一样。众多事例证明,要想吃正宗荤豆花,就必须用脚投票,亲自扑爬礼拜到江门,这或许就是江门荤豆花的犟牛脾气,也可以叫作人格尊严。下细想来,这天赋异禀的荤豆花,应该是老天爷专门赏给江门的一碗饭——只此一处,别无分店!其实这个道理,几千年前中国矮哥中首先上史书的晏子就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后 记
天意从来高难问,世间万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郎酒与荤豆花用时髦的话说,就是地理标志产品。来自原产地的特定自然与人文因素,就成了它们身上永生的胎记。
想那郎酒财大气粗,要想在成都、重庆建个分厂,只是分分钟的事,但就不建,因为建也白建,造不出原汁原味的郎酒——郎酒如同一棵树,根在赤水河畔二郞滩,树挪要死。江门荤豆花的根也在江门,而且只能是江门。这个根就是由水质、土壤、海拔、气候等所谓山川灵气与天地精华合成的生态磁场。如果没了这个生态磁场加持,郎酒与江门荤豆花就会如丟了精气神的背井离乡浪子。这就有些谙合西人黑格尔的地理环境决定论与中国哲学的天人合一,甚至还可与古希腊神话中大力士安泰俄斯的命运相类比——安泰俄斯是大地女神盖亚和海神波塞冬的儿子。只要脚不离大地,他就能从母亲身上获取无穷的力量战胜对手。可惜这个秘密被英雄赫拉克勒斯发现,在两人决斗中,赫拉克勒斯将他举到空中,从而彻底终结了他的不败神话——安泰俄斯命运悲剧,就是离开了大地。
来源:古蔺同乡会
作者:陈大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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