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苞米桩 图（2）方草垛 图（3）人字草铺
文/孙景璞 图/李洪广
烟台属北温带季风区大陆性气候，四季分明，光照充足。自古以来，先民们根据气候的变化和农作物的生长规律，摸索总结出春种、夏管、秋收、冬藏（另一种说法为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一整套耕作经验，世代传承。1956年农业合作化基本实现后，传统农业用上了一部分机械，但直到1980年代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前后，仍以人力劳作为主。金秋是丰收的季节，辛勤劳作一年的人们终于得到回报，粮归仓，草归垛。
田间秋收，有想不到的惊喜
烟台地区秋收的作物主要有春谷子、春高粱、秋玉米、大豆、花生、地瓜及蔬菜等。
农谚“处暑三日无生谷”“处暑动刀镰”，说的是处暑前后就要开镰收获谷子了。谷子碾出的小米，曾是人们的主食之一，秸秆是大牲畜的重要饲草。养牲口的人家都要种个三亩五亩的谷子，不养牲口的人家也要种亩八分的。
当时的品种有“大粒黄”“羊胰子”（谷穗像绵羊的尾巴，粗而大）“低头鸣”等。民间谜语：“从南来了一群鸡，低着头哭它姨。”谜底就是谷子。还有它的同类黍子（即大黄米、小黄米）。成熟的谷子，叶子由绿变黄，金黄色的谷穗低着头，羞涩地藏在了叶间。人们手持锋利的镰刀，每人跨着四行谷子，一只手把着若干棵谷秸的上部，一只手用镰刀紧贴根部把谷秸割断，一把一把放到身后地下。妇女们拿着菜刀，把谷穗割下来装进麻袋或筐子里，叫作掐谷。辛勤劳作大半年的成果到手了，人们脸上都露出了欢悦的表情。如果遇到粗大的穗头，格外高兴，擎着那大穗头让别人看，欢声笑语便传遍田间。
收割结束，人们把谷穗用马车、手推车运回家。谷秸暂时留在地里，待晒干后，捆成捆运回家。留在地下的谷根子，方言叫“薄待”，刨出来可以做烧柴。我少年时曾去刨过，用三齿爪钩或镢头，瞄准一个，一刨，一撬，再一拽，然后敲掉泥土，装筐运回家。后来人们就改“割”谷为“拔”谷了，就是连根把谷秸拔出来，运回家后再用铡刀铡掉根。
白露前后，开始收获高粱了。烟台人称高粱为“胡秫”，收高粱叫“*胡秫”，品种有“牛心头”“歪脖秋”“八大叶”“扎熬蓬”“糕胡秫”等。将近成熟期，人们就把下部的叶子全摘掉，只留靠穗头的三四片叶子，说是这样可以催熟使籽粒饱满。成熟的高粱穗火红火红的，像一个个点燃的火炬，有的呈大的纺锤形，高高地昂着头，傲视四野，有的弯弯地低着头，在沉思什么，有的像拂尘一样，一丝一丝地串连着一颗颗红宝石，在风中摇曳。
“*胡秫”就是用短柄小镢头，把高粱连根刨出来。操作时，每人守着六行高粱，一手握住高粱秸，一手抡起镢头用力朝根部刨下去，然后握着镢柄用力一撬，再一拉一拔，根就带着泥土离开地面。后面有人用刻刀把穗头割下来，叫作刻胡秫，一倒一正码成垛，用细高粱秸捆成捆运回家。人们看着这丰收的成果，欢悦之情油然而生，疲劳之感顿时消除。
农谚曰：“秋分无生田。”是说到了秋分节气，农作物除地瓜外都成熟了。人们收完高粱接着就收苞米（玉米）。苞米是庄户人的主食，成熟时叶子变黄，棒子变白了，缨子都枯萎了。粗大的棒子有的斜长在秸秆上，有的垂挂在秸秆上，人们挎着篮子，沿着行距把两行的棒子掰下来，放到篮子里，掰满篮子就送到地头上临时堆积着，最后一起运回家。后用小镢头把秸子连根刨出来，放在地上晾晒，干后捆成捆运回家。
在收获苞米的同时，还要收大豆。俗话说：“听兔子叫耽误耧豆子。”这说明豆子是用耧播种的。人们拿着锋利的镰刀，挎着四行豆子，一把一把地把豆棵从根部割断，放在身后。最后收拢起来装车或绳捆肩挑人抬运回家。
收割大豆最惊喜的事是可以捉到一些“大肚”（即雌蝈蝈），它的腹内有满满的像大米粒一样大的金黄色的卵子。回家烧着吃或用油炸着吃，风味独特，是小孩子的最佳美味。幸运的话，还可以采到几个小甜瓜，野生的，自然熟，拳头大小，黄澄澄的，脆而甜。当然，这也是小孩子的独享物。青色的、不熟的生瓜，味道苦涩，可以带回家，放在咸菜缸里发酵后，取出来切成条或丁，是一道难得的脆、香、咸的风味小菜。
金秋八月，瓜果飘香。在收获庄稼时，还要采收瓜果。地里长的有长方瓜、圆窝瓜，黄澄澄表面带白雾的是熟瓜，吃起来格外黏，特别甜。还有冬瓜、玉瓜，它俩是菜瓜，可炒，可煲汤，也可包饺子、包包子。水肥得当的话，有的能长得像枕头，像石碌碡那么大，真是喜煞人。这些瓜收回来放在闲屋时，可以长时间保存。大枣是“七月十五（指农历）白白”，开瓤了（即肉质松软），“八月十五红白”，半红半白了，有甜度，松脆了，可以收了。人们把枣子用杆子打下来，晒几天，就全变红了，可以长时间贮存。还有少量的石榴、桃子、苹果、梨、葡萄等，随熟随收，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分而食之，解解馋。
霜降前后，要刨地瓜了。地瓜栽在垅上，春天栽的叫“春瓜”，麦收后栽的叫“麦瓜”，也叫秋地瓜，两者同时收获。刨前先把蔓子割下来，放在地里晒着。留下的瓜蔓离地面约15厘米高，这叫“地瓜拐子”。春地瓜长得块儿多、块儿大，有的把瓜垅挣开一道道裂缝。这是丰产的兆头，看到这样的瓜株，人们特兴奋，刨起来特有劲。地瓜用大镢头刨，一边一镢，最后一镢把瓜株拉出土来。然后抓住“瓜拐子”，收集到一起，七八株一捆，用瓜蔓把“瓜拐子”绑起来，这叫一“扎”。掉在地下的零散瓜块也不浪费，捡起来装在篮子里运回家。
立冬萝卜小雪菜。这是收获萝卜和白菜、大葱的节气。萝卜种在垅上，青青的、高高的、胖胖的，头上顶着四、五片墨绿油亮的叶子，拔起来，用菜刀把顶部连叶子切下来，这叫“萝卜缨子”，有的人家不要了，扔在地里；有的人家腌制成咸菜或者晒成干菜。大白菜种在畦里，连根拔起来，根朝南放在地里晒几天，然后用刀把梢部外部的叶子削掉一部分，这叫“白菜头”。大葱也在这期间收获。它栽在沟里，为了使葱白高，在根部培上高高的一层土。过去，莱州的萝卜、白菜和大葱很有名气，外售发往东北的数量很大，收入可观。
地了场光，颗粒归仓要尝鲜
农村秋收，须“地了场光，粮入仓，草归垛”。
谷子、高粱的穗头运到场上后，经过几天晾晒，就用石碌碡反复地压碾，把粒子脱下来。富裕人家用牲口拉碌碡，小户人家人工拉碌碡或用棍棒、“瓜打”（音。一种木制工具）敲打。这活要做两遍，第一遍叫“打场”，第二遍叫“拦秧”，务求把粒子脱净。然后用风车，或用木锨借风力扬场，或用簸箕扇拨等方式把草屑和糠皮去掉，余下金灿灿的谷粒和紫盈盈的高粱粒子，再用升、斗量过。过去用的盛粮食的容器，各地并不统一。我们村周围是一升十五六斤，五升为一斗，七八十斤。一般来说，谷子、高粱亩产约为2斗，150斤上下。计量后，大户人家入仓或囤（一种用荆条编制成的、内壁涂上泥巴的口径约150厘米，深100厘米的大口径容器）贮存。小户人家盛在陶瓮或瓷缸里。“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辛勤劳动的成果到手，人们的心踏实了，快乐了。籽粒入仓后，人们再把谷穰和高粱穰码成垛，做烧材用。
颗粒归仓自然要尝鲜。谷子脱粒后，女主人就把少量谷子碾成小米或大黄米，做成小米粥和小米干饭。八月十五前一天，俺村的习俗要吃黄米豆子饭，即用新的大黄米，加上鲜的大枣、大豆、绿豆、豇豆等，做成稠稠的粥，配以红糖，嚼着新米和新豆的香，红枣的鲜，红糖的甜，人们甜在心里，笑在脸上，全家人喜笑颜开。人们从场上的苞米棒子堆里捡出一些青嫩的，在锅里煮熟后，吃得鲜，嚼得香。我更爱吃在锅底里烧焦的那种，虽然吃得满嘴是灰，但是那焦糊味才更像野味。用新苞米磨出的苞米面加新大豆熬出的苞米粥，色香味俱佳。新苞米面加新豆面在大铁锅里烀出的大饼子，焦黄的疙渣，醇香扑鼻。
苞米的收藏要经过两个过程。第一步是把棒子去皮后上桩晾干，苞米桩的样子如图（1）。第二步，到了冬闲时，再从桩上取下棒子用手工脱粒，入仓。
地瓜入藏需要事前挖好地瓜井子，井壁挖一个或两个洞。把地瓜扎子，一扎一扎地送下井去，放在洞内贮存。初放时，天气不太冷，井口不用盖。严冬时要用草袋或铁锅盖好。吃用时，人下到井里去取。好的井，地瓜可保存到翌年夏天，但是春季下井要注意先通风，先测试，防窒息。
蔬菜的冬藏各有方法。萝卜是埋在土里，可藏到翌年清明。大白菜是窖藏，放在事前挖好的窖子里。少量的可以放在闲屋里堆着，但要防冻。大葱“怕动不怕冻”，在闲屋里根朝下梢朝上堆在一起，不用遮盖，冻了不怕，不要轻易搬动，慢慢化冻就可以吃用。
谷草和苞米秸是大牲畜的饲草，大户人家把根子铡掉，码成方垛，尖顶坡面（如图2），能防雨雪，从垛的前头随取随用。
高粱秸有三种用途。一是做建材，用做屋顶的坝秸。要把根铡掉，把上稍的叶子去掉，用草绳捆成捆。二是做烧材，随便堆在墙边或角落里，随烧随取。三是稍对稍，厚厚地搭成“人”字形的草棚，俗名“阿煞铺子”（如图3）。方言“阿煞”是种大牲畜的饲草。人们把晒*地瓜蔓、花生蔓、高粱叶子、大豆叶、大豆秸、谷子穰、杂草等用铡刀铡碎了，存放在铺子里，喂牲口时，随用随取。这种铺子可以防雨雪，不放饲草也可以放烧草或者其他物品。
冬闲不闲，有五花八门的副业
过了大雪节气，大地封冻，人们不再去田间作业了，难得冬闲。男主人会总结过去一年来的种植经验和不足，考虑明年提高产量和增加收入的门路。勤快的人们会着手搞点副业增加收入，如开办粉房（做粉条和凉粉），开油房（榨豆油或花生油），磨豆腐卖，开小菜馆、木匠铺、理发馆、成衣铺等。当年，俺村一个300多户的村子就有7家小酒馆，十几家豆腐坊，3家油房，还有做糕点的、卖杂货的、卖火烧的、炸面鱼的、炒花生的。女主人闲来便碾米、磨面，做一些针线活，如拆洗被褥，缝补旧衣，制作新被褥、新衣服和鞋袜，或者做一些纺棉花、织绦子、衲鞋垫、掐草辫、刺绣、剪纸等副业，增加点收入。总之，人们想方设法变冬闲为冬忙，各尽所能，忙忙碌碌迎新年，充满希望为明年。
原文发表于2022年11月30日《烟台晚报-烟台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