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枇杷树开花了。吃早饭时父亲边在厨房间忙，边兴奋地说，我听了赶忙小跑出去看看。枇杷树就一棵，在院墙边，有一层楼那么高了。树干笔挺，被修剪得干干净净，只留了顶上够不着的那一层株叶繁茂。抬头望去，在如盖似的深绿的树叶丛中，三三两两葱绿嫩黄的小花若隐若现。

　　那棵枇杷树居然开花了，还是有点让人感到小惊喜。邻居家一棵枇杷树，才我们的一半高，去年就挂果枝头了。母亲的嘀咕从去年渐渐多起来了，行动也紧随其后。枇杷树旁是我停车的地方，由于长势极好，一些枝桠快要刮到我的车窗玻璃了。母亲先把这些底下的树枝剪掉，没过多久她伸手能够着的地方的树枝都不见了，还拿一根稍微粗点的去皮打磨做了擀面杖，她上幼儿园的孙子特喜欢拿来玩。然后闲来无事总跟我提起，明年开春你再弄一棵来，换了它吧。我一直不吭声。我心里这样想着，转头看到母亲刚好在院里水井边洗衣服，便开玩笑地说，你看，留着也蛮好吧。

　　我们村子里，常见的花木是木樨和枇杷树，木樨飘香，枇杷挂果，都讨人喜欢。相比木樨，枇杷树更常见，也更易栽种。我家的这一棵大概是吃了枇杷，把核吐在墙边上自然生长出来的，不像隔壁听说是专门买了太湖东西山培育的树苗，实在出身不一样啊。后来我才知道枇杷是雌雄同株，所以只要时候到，自然是要开花结果的。

　　秋发芽，冬开花，春结果，初夏成熟，这是一株枇杷的四季，比我们通常认知的春华秋实慢了两个季节的拍子，也给了我们不一样的季节的感知与馈赠。“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枇杷着子红榴绽，正是清和未暑时”，还有“小满枇杷半坡黄”，初夏枇杷挂果，诗情画意簇拥枝头，游人也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清和未暑，这是我们记住枇杷的季节。

　　拙政园里有一座枇杷园。从东园入中园，一条长长的连廊，一条云墙，又一堵高墙，聚拢起来的就是枇杷园。枇杷园有四季园景，点题的是云墙上的“晚翠”两字。园林一亭一榭，一草一木，或多或少都被托物寄情，人文化了。晚翠，指植物经冬而苍翠不变，这么一说，品格就出来了。枇杷晚翠，看来园主人更喜欢冬日的枇杷。

　　冬日，枇杷开花了。掩映在苍翠的枇杷叶里，枇杷花实在不起眼。含苞的枇杷花裹着一身灰色的绒毛，像极了一只只正在采蜜的蜜蜂。我看到一只蜜蜂刚好在枇杷花丛里忙碌，张开翅膀从一朵飞到另一朵，原先的那一朵便开花了。枇杷花是一味中药，清香、微甘，可舒风止咳。苏州人秋冬日喜欢自己熬煮枇杷膏，柴火土灶，清洗晒*枇杷花、枇杷叶，老阿婆十多个小时悉心慢煮，成就一份满含温情与回忆的时令土产。

　　冬日，身闲，心也闲了。看着枇杷，又念起枇杷。年前下了场雪，我照常把车停在枇杷树下，那时候枇杷还是野蛮生长状态。第二天出门车上早已覆盖皑皑白雪，就树荫下车头的那一块只是淡淡的水迹，不必劳烦父亲提着热水上下擦雪除冰。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一株草木的温暖。

　　枇杷人见人爱，古人尤甚。“天亦寿吴人”是沈周《卧游图册》里《枇杷图》的一句题画诗，有一种老饕的洋洋自得在里面。《卧游图册》为其晚年自娱且有“回忆录”性质的一本册页，适合如冬日这般惬意赏玩，卧之游之。在提笔的那一刻，沈周依然忘不了的可能是自家院子里的那一株枇杷，很熟悉，落在纸上信手拈来，还欣然赋诗一首。其喜爱之情可见一斑。

　　文震亨《长物志》有一段文字：“枇杷独核者佳，株叶皆可爱，一名款冬花，荐之果奁，色如黄金，味绝美。”我喜欢“款冬”两字，有一种被时光温柔以待的感觉。枇杷款冬，一朵花开在冬日，自有一份温暖，像冬日的暖阳，融进了一个季节的美好。草木是一份光阴的礼物，在时间的河流里款款而行，款我们以四时之美。

（原载于《苏州日报》2022年02月17日 A12版）

作者：周龙兴 图片：苏报融媒记者 朱雪芬

编辑：小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