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深
胶东女人的大蛤包子
胶东大包子
1、蛤是最鲜美的东西，通常用来形容女人的水灵美妙，隐喻而形象，让人立刻领会入味。蛤那鲜美的味道是女人的味道。蛤也就成了女人的代名词及昵称。这大约也是引经据典从纪晓岚那来的吧？在胶东海，蛤是最鲜最美最多的东西，也是最好弄的东西，端个盆提个桶，拿个小铁爪子，趁着退潮到海滩去赶，满海滩都是。烟台人叫赶蛤，他们虽把各种蛤统称为蛤，但细分也如数家珍，似各等色女人：有天鹅蛋、凤凰球、孔雀目（又名牛眼蛤）；紫牡丹（一种紫色的大蛤，一只只像一朵朵盛开的紫牡丹。烟台人叫它大花蛤），还有马蹄蛤、玻璃灯，瓷蛤、飞蛤、黑蛤，刀劈蛤、满天星等等。满天星又叫海瓜子，鸭巴子食。它南瓜籽大小，满海都是。你上海滩上摸就是，一潮摸几斤十几斤几十斤不在话下。大家嫌它吃着费事，一般是烧开了取汤用以煮馄饨下面条做各类汤，而捞出的蛤都喂了鸭子。它煮出来的汤是白白浓浓奶子一般，极鲜的。烟台主妇多愿用它煮紫菜汤，那是鲜上加鲜。再加上几滴香油，淬上鸡花，加葱末香菜末，香味就拥抱着鲜味冲出来。那品相也好呀，白白的汤里，漂着褐褐的紫菜，好像一幅水墨丹青，几点绿意点缀其中，就像初春出绿时。这样汤，不喝便已醉了。何况还双鲜……这是烟台最普通的蛤，看上去却是国色天香人间极味！烟台真是物宝天华。因此，烟台女人也极其鲜美。
这小蛤为什么叫“鸭巴子食”呢？人们用以煮汤，蛤太小不待宜吃，就用其喂鸭子。另外，海边人家的鸭子并不用喂，它们天天在海滩上长扁嘴一个劲地在沙里嘬啜，全是吃的这些小蛤。所以海边鸭也好蛋也好。其实，这些小蛤都叫来胶东越冬的天鹅吃了。它应该叫“天鹅食”。不高贵么？何况它小而鲜美，又难开其壳之封，一旦开开，一包鲜鲜的汤嫩嫩的肉，让你一生难忘。所以，人们都以它喻少女。
魁蛿
蛤虽稀贱，却最高贵，有一种叫“魁蛿”的极大的蛤，一只足有二三斤。通身黑壳，像大煤块，肉是红的。通常渔民网上几只都又扔海里，嫌它老、艮，不好吃。后来发现日本人把它当宝贝，有专门捕捞它的船，成船成船地捕。日本人把它生剖开，取它的舌，一剖两开，展开，红红得像只蝴蝶，又像女人那鲜处。命名为“赤贝”，私下叫它“女儿羞”。它速冻以后蘸辣根吃，特别鲜嫩，是顶级宴会上的极品，国际上几万元一吨呢。后来胶东渔民也捕，剔去舌，剩下那些蛤肉，渔民也研究出“轻氽，脆吃”，也成佳品。上世纪八十年代，“赤贝”直涨到上百万元一吨。“魁蛿”生长于深海。赶海是赶不到的。能赶到的是略小于其的大黑蛤，约一至二斤，肉却是黄白色。它生长在水深四五米的海底。需潜水到海底挖取，烟台人叫“扎‘天鹅蛋’”。我扎过。用一葫芦或塑料漂子或游泳圈或汽车内胎做浮子，挂一只网兜用以装挖上来的“天鹅蛋”。再在浮子上系一根长于水深的细绳子，前面拴一根短剑似的硬木棒。戴潜水镜呼吸管，执木棒潜入海底。那海底沙地遍是花生豆大小的孔眼。你捡着大的孔眼，把木棒猛插进出，浮出水面，换口气，再潜下水，顺着系在浮子上的细绳子就直扎到插木棒的地方，使劲向下挖，就挖上一只大“天鹅蛋”。当我吃到自己赶的“天鹅蛋”时，我才恍然，这李逵般的黑疙瘩为什么叫“天鹅蛋”。天鹅肉最为珍贵最为鲜美，能吃口天鹅肉是中国人的一个美梦，有点痴心妄想的意思。“天鹅蛋”个中滋味不言而喻了吧？“天鹅蛋”的吃法，其它蛤类挖法取法做法我将另文细叙。这里简賅地说一下蛤是一种什么生物。它是一种原始生命，繁殖惊人，头一天，它被赶海的人们挖采殆尽，第二天，又布满海滩。它本就生的完美，又不及进化就被挖走，成了盘中美味。所以亿斯万年，它还是老样子而被划进“原始生命”圈。因此它具有“生命原能量”。是补充人体生命力不足的原始能量。
蛤属中性，既不燥又不温还不凉。它主要功能是清内清血，保持内脏和血管干净。温体燥体都可以得其清平。寒体亦可得其熨和。不信你试试，喝一碗蛤汤，周身舒泰半天美妙。
凉水蛎子热水蛤。蛤是夏天肥。蛤汤是最佳消暑品。夏天人的肠道容易存腐。几碗蛤汤下去，肠清肚净，皮肤细了，头发亮了，人好看了，还举房事。蛤乃“还春丹”。
胶东海上特产天鹅蛋
2、关于蛤的吃法有一千种。山西有一句歌词：“女儿能种万种花”。
胶东有“女儿能做千种蛤”的名句，可惜没人写这词。
你要想吃“千种蛤”，还是来烟台吧。
我这里只说用蛤包包子。烟台人用以包包子的是那大黑蛤。这种蛤，是黑色带点白花斑的。大的野鸡蛋大小，小的鸽子蛋大小。也是烟台遍海都是。烟台人家来客了，女人说孩子：“上海去赶点东西回来侍候客。”孩子挎篮或提小桶海滩一转，几斤大黑蛤赶桶里了，凑巧还能逮几只螃蟹，刨几个牡蛎，捡几条小鱼。孩子赶海工夫，女人已擀好了面条。孩子赶海回来，女人变戏法似的，做出一个牡蛎氽豆腐，一个炸小魚，一个蒸螃蟹，一个炒海鸭蛋，大蛤开卤面。满满荡荡一炕桌，热气腾腾鲜香扑鼻，再盛一钵子自酿的葡萄酒。这是小户人家的家宴，再穷也不寒酸吧？
胶东女人，什么日子也能过得诗情画意。她们就像这蛤一样，上得大雅之堂，也下得苦水苦汤。她们总能把日子过的鲜美无比。她们虽像蛤一样普通而普遍。但品美质鲜。人们都说娶了胶东女人一生鲜美。海蛤，让人类生活有了鲜美的印记，让女人有了可喻证的形象！
大蛤包子是胶东女人最闪亮的杰作。先是因为日子紧巴，包包子缺肉少油。爱丈夫爱孩子爱老人爱生活的她们不忍心生活这样寡淡。于是就去海边赶点蛤回来，清水加点盐把蛤壳里的沙缓出来，洗净。包包子时放几个到包子馅里。蒸得开锅时，只听见锅里的包子嘎吧嘎吧作响，像爆苞米花似的。这是蛤蒸到了火候，在包子肚子里爆开昵。
不一回儿鲜香气冒出来了，半条街子都鲜透了。
再一回包子熟了，掀开锅，那发面包子煊腾腾，一肚子大蛤爆开了壳，顶得包子鼓鼓的，像一群胖胖的小白兔卧在锅里，爱煞个人，活脱脱就像女人那地方。掰开一个鲜香入脑，咬一口，鲜透你，好销魂！这时，饶你是白菜萝卜茭瓜冬瓜各等素不可耐的瓜菜馅也是瑶池仙味绝非凡品！
后来生活好了，包子里有肉了，牛肉羊肉猪肉……加上大蛤，更是令人爱不释口。
人们换着花样吃过了四十余年。如今，又把瓜菜素馅大蛤包子找回来。被誉为“最健康美食”。
3、我对大蛤包子是有历史性的记忆的。
小时候，家里极贫。母亲为了清苦的日子有点滋味，经常包大蛤包子。馅是白菜邦子或罗卜丝再加大蛤。面是地瓜面白面两样。地瓜面得先用开水烫一部分，再掺上白面加引子或酵母发出来，面开了，挑馅包包子。
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烟台人常吃的家常饭。
六十年代我去四川建设“大三线”。母亲包了一锅大蛤包子让我背着上路……
到单位，我每顿都吃回锅蒸的大蛤包子。
一位叫黄鹂的当地女同事，呆呆呓呓地盯着我吃，小猫一般。
“盯着我看什么？”
“看你吃啥子哟，楞个鲜。”
我给她一个包子。
她吃一口，惊叫：“啥子包子楞个鲜哟！”
“大蛤包子。”
“大蛤？”她从包子里抠出一个大蛤细看：“咋个这个样子哟，好像我们四川的河蚌嘛！”
“不是河蚌是海蛤。算是海里长的蚌吧。”
她又突发奇问：“它肚子里长珍珠是？”
“海蛤不长珍珠。”我跟她解释。见她吃得并不得法，便耐心告诉她：“这大蛤在包子里蒸开了壳，一肚子鲜汁一半渗到馅里一半留在壳里。你吃的时候，先把売里的蛤肉和汁一嘬，那一刹那的鲜美是神仙也体会不到的哇！”
她嘬一蛤，叫：“哎呀我的哥吔！楞个这么鲜诺！”
以后，她顿顿吃我的大蛤包子，犯了烟瘾似的。她有一次吃得掉了泪，说：“托生个烟台人楞个大的福份哟！”
我凑趣：“你可嫁到烟台去呀！”
她一呆，旋即脸红了……
在四川八年，黄鹂吃了我八年大蛤包子。
那时，我们几个胶东小青年结盟不找四川妮。
当我们完成任务回烟台，火车站上惜别时，黄鹂呢呢喃喃地问我：“当年你说得那个话可算真哪？”
“什么？”
“我嫁到烟台去嘛。你愿意，我当场就跟你走！”
我没应声，赶紧逃上车。就为个大蛤包子呀？四川女孩子可真奇葩！
4、四十年后，我应邀参加峨嵋笔会。会后，我访到黄鹂。她已是欢山市宣传部副部长，刚刚病了，正在住院。我赶到医院，黄鹂居然一下子认出了我：“林深！”我惊奇她居然知道我的笔名！再一想，她一个地级市的宣传部副职，是知道我这一级的作家的。
她含泪笑端祥着我：“眼还是那么亮，个子还是那么高，还是那么……”她摇摇头，“有老人斑了……头发也秃了……胖了……”
她转过脸去擤把鼻涕，转过脸来还是笑吟吟：“岁月不饶人哪！”我也给她弄得也泪意潸潸。见她好像没多大变化，身材依然
婀娜，风姿却是高雅，大有高干气质，头发虽稀疏却没有白。依见美人当年。
她说：“我这辈子，好像是读你的小说，回味大蛤包子度过的。”
我心辣辣，急忙岔开话：“你的病，怎么样？”
“胃癌。”
“啊？！”
“还没最后确定，切片做完了吧……”
“真馋大蛤包子呀！”她无限留恋地说，“越是这时候越馋……”
5：回烟台，我立刻蒸了一锅大蛤包子，冷冻后用保温箱快递给黄鹂。隔一天上午黄鹂就收到了。她发微信给我说：“中午就蒸了二个吃。”看截图，我怎么看她边吃边哭呢？
几天后她发微信给我：“我确诊了，是良性肿瘤，不是癌。”
我回她：“那也得多注意，防止恶化。”
她回：“硬是得加倍注意哟！这一辈子，算揣着一个累赘了哟！”
出院后，黄鹂又发微信给我请我帮她物色一套房子，她要到烟台养老……
我给她物色了一套方便赶海挖蛤的房子。
黄鹂就到烟台天天挖蛤吃蛤。半年后她复查，肿瘤消失了，好像醒来的一个梦。她兴奋地给我发*“累赘没得了！快到我家来庆贺一下子哟，我给你蒸大蛤包子吃咯！”
咯，我没听清，是哥么？也许是蛤？这个如蛤鲜美的女人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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