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琳2015年拍摄的厂区现状
2006年,潘一掷一家三代人生活了50年的向东化工厂正式宣告*。五千户职工家庭,有的被合并去其他军工厂,有的被安置去沿海城镇落户,还有一部分投亲靠友。
潘一掷的父母选择回到母亲的老家,沈阳。他在文章里记录了搬迁那夜的景象:“山迢迢,水长长,月亮在天上,家乡在身后,军工厂小镇断水断电,千家灯火就此熄灭。国营475厂完成了它的使命,沉入茫茫夜色和浩渺历史中。”
何处是故乡
作家杨潇曾在微博上描述厂矿子弟的乡愁:
“外公那一辈人被国家从五湖四海调来,父母一辈人或下岗,或提前退休去五湖四海打工、做生意,我们这一代重新散落于五湖四海。都是‘生活在别处’。
尤其是我们这些涌向北上广深的第三代厂子弟,早已没有‘故乡’可言——没有乡音,没有乡俗,只有一些渐渐消逝的关于五湖四海的故事和它留下的印迹。”
对于绝大多数厂子弟来说,“你是哪里人”都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为了省事,我一般会说我是湖南岳阳人,但我内心其实对这个地方没有太多归属感,毕竟只生活了六年,中学毕业就出省念书了”,常琳说。
但她也困惑于那个生活了12年的小小厂区,能不能算是故乡,“从我记事起,父母就不断地告诉我一定要考出去,厂区仿佛也只是一个暂住地”。
要出去读书,去看更大的世界,是许多“厂二代”、“厂三代”从小听到大的教诲。
乔安上高中时,总会想起《*死那个石家庄人》里的歌词: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回电厂工作,不能过那种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
后来,乔安如愿去了青岛读大学,又到英国留学,如今在北京做律师,从事着和电厂完全无关的工作。
长大后的乔安
但是两年前,当乔安一家搬离厂区,住上新房时,她却强烈地感受到了一种背井离乡的不安——即使新家离旧居仅有10分钟不到的车程。
“就觉得跟邻居也不熟,跟物业也不熟,之前停了水能敲楼上的门问问,缺盐了,就找对门要一点。搬走后真的很没有安全感。”乔安说。
潘一掷认为,随着厂矿的兴衰,大部分厂子弟都会经历“喜爱厂区、嫌弃厂区、怀念厂区”这一系列复杂的感情变化。
2012年,潘一掷和父母重返故厂。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火车驶入厂区时,他们仍被窗外破败空城,残垣断壁的景象吓了一跳。站在从前的家门口,三个人都有些发懵,许久,父亲长叹了一句,“真像梦一场啊”。
向东化工厂如今的样子
“厂子弟都有一种特殊的乡愁,当初离开有多匆忙,后来思念就有多惆怅”,潘一掷说。
前些年他在外工作,某天在一个饭局上,大家偶然聊到了厂矿生活的话题,惊喜地发现在座的几位竟然都是厂子弟。
“感觉就是,你以为你那些经历不足为外人道也,实际上,平行世界里,还有几百万人过着和你一模一样的生活。”那次饭局后,潘一掷深受触动,他用了四年积累素材,于今年三月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怀旧题材小说《子弟》。